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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于: 2018-8-25 15:01:15 |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樓主

作者：西左

故鄉

1、
不遠處，懸掛在枯草上的露珠，逼草葉交出
身體里的泉眼。縱然，這里石漠成災
縱然，李白曾將月亮吟哦成刀尖，刺向人間
懸掛在枯草上的露珠，不是鷹荒涼腹部的井
而是天空的漏洞

喜鵲飛來了，立在瓦檐，抖落下那么多亮光
太陽噴發的火山灰，沉沉覆蓋住所有事物
匍匐向塵埃的，是萬物從體內抽出的靈魂的光線

瓦檐下，有人從出生那刻，為自己準備好離騷
江水；準備好黃金的轉盤
——怪圈中飛轉的向日葵，身披命運的枷鎖

屋前的樹，因生銹而掉光葉片
因生銹作繭的人在千里之外，孕育鄉愁的蝴蝶
樹伸向天空的枝干，夜晚，結滿繁星點點
倒影長進土地，淪為向下生長的人類的軟肋

2、
少年的牛咀嚼雪。牛從雪里出來
山腰極冷，牛心腸極熱
少年的牛在龍洞山下飲月亮，飲水面的白銀

星辰，倒懸頭頂的萬家燈火
每一盞燈，對應大地棋盤上
一枚枚棋子，走卒。天地間
有宏大的敘事，孤獨

兩岸枯草，即將萌蘗一茬新愁
草的骨頭快不過鋒刃，鋒刃快不過春風
春風中，草命瘋長

少年的牛因匱乏而貪婪
飲浩浩湯湯慈悲的大河
直至飲到河的苦血
少年的牛是這條河的補丁
大地的傷口

少年把牛趕進月色，背部垮下滿地黃銅
少年把牛趕進村子，趕進一部泛黃的史書
少年拿著鞭子走在牛身后
走在少年身后的神，拿著閃電

3、
有人提著行李，從眼睛的巖石里擠出淚滴
有人緩緩上車，背影像場大雨
有人隔著車窗舉起揮別的手，手指如掉光葉片的枝干
使人聯想到枝干上空的寒鴉，雪

留在故鄉的妻子兒女，像散養的牛羊
留在故鄉的父母，身體的某個部位，常年熬著藥罐子
留在故鄉的土地，貧瘠，桃花每年開如人們付出的心血
留在故鄉的草木，一葉一個死結
留在故鄉的青山，有祖先的姓氏
留在故鄉的河流，一部骨血的源頭史

汽車往東。故鄉往西
往東是大海，是林立的電子廠……
往西到處是他們熟識的路，但腳下卻無路走
汽車往東。車上坐著的不是人
而是運往工廠的零件

4、
要愛就把肝腸愛到寸斷，令天地垂淚
實質上他們的愛如蟻類
要歌就歌千古絕唱，使山河破碎
實質上他們的歌聲如鳥雀
喝一碗包谷酒，他們杯中星河浩蕩
星河是鐵匠的錘打出的火星飛濺

有多少被生活弄皺的臉，才能造出這千溝萬壑
細草如發，群草匯聚的荒原下，埋有多少雪的頭顱
荒原之上，星星結成草籽，草籽被風吹向祖國的工廠
取出肋骨造人的人在天邊
天邊風急雨急，靈魂即將塌方
多少凸起的墳包能為盾牌
抵抗宇宙向下襲來的龐大
他們可知道
今夜，眾神滴淚成河，向東流
月亮的光線將大地捆縛，拽往何處

表層

多么無意義啊
曾經深入下去的東西
我有意繞開深刻，就像繞開虛無的黑洞
現在，我只想攀附在土壤的表層
既接受雨雪、沙塵、風暴，也接受動物嘴里的鋼刀
作為一株防備和攻擊并重的斷腸草

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還有什么好說的呢？關于
生活，愛情；關于那些
不愿提及而整日逃避的事物
更多的是徒勞，束手無策”
午后，荒草高過我們的頭頂
“走不出去了……”
喋喋不休的父親這樣說
疾風中，飄落的草籽，是他的一生

櫻桃花

是云，動了凡心？
是時間的巨浪，摔碎的泡沫
從山頭流向山下？
還是數不清的飛蛾，一夜間撲滿
這從地心盜取到火種的枝椏？
櫻桃花，隨著山勢
不是住在平山鄉江南村操勞一生的神
新修的寶塔
是一個人到達高處，從體內取出的大雪

春天的午后

停在枯死已久的樹上
一群白鴿
仿佛樹開出的肥碩的花
瞬間，又從樹上紛紛落下

只有你

只有你能把陽光引到這里
完成一次盛大的照耀
天空空無一物，除了干凈的藍
擦去仰望者內心的**
在達依鄉某個山坡上
四周的櫻桃花呀，天使張開的翅膀
風吹亂你的頭發，吹我一身
來源于生活的荊棘
我半生潦草，這是我要告訴你的
但我內心過于羞赧
還不能對你說的那些話呀，像四周
櫻桃花浮動的暗香

在百里杜鵑

他們說，枝頭升起的星星
是活在地下的人點亮的燈
葉片上的雨滴
是人間銀河
我們淚水的遠親
通過它，聽見宇宙咆哮
窺視到眾神從天上來到大地
投身為嬰兒、乳鳥、草芥……

春雨

在殯儀館工作的朋友，打電話來說
他正透過窗戶
看今年的第一場春雨落下
綿綿密密的春雨，細如花針
不停地落呀，落呀
落在坡頭新翻的小小墓地
慢慢將它縫合

淪陷

陽光明媚
照到萬物的暗傷
我有飽含的
滾燙的
晶瑩的熱淚
總在這塊土地之上激蕩
形同大海
銀杏樹尚未長出仿佛麋鹿般
亂撞的葉片
低下頭
我的影子和銀杏樹的影子
相互打量，試探
彼此在這個塵世的淪陷

你說

你說，聚散自有定數
那刻，落日龐大而慈悲
立命于危墻上的小草
像佛祖未點亮的燈芯
池塘里荷花喜人的長勢
如莊子夢中紛飛的蝴蝶
你說，緣與時間如水呵
萬物趨于它旋轉的齒輪
雁字歸來，從羽毛上抖落蒼茫大雪
我從院里采來臘梅
插入盛滿清水的瓶中
你說，事物的靈魂各有香氣
如今，明月高懸，春草瘋長
你說，天空隕落的生命，潤物無聲

桃花

這樣紅的桃花
可是一宿不眠的人
吐在枝頭的血
親愛的
傻
瓜
為何要在這個不該認真的世界
活得如此用力

春雷過后

晚飯時，聽見了今年的第一聲雷鳴
像低處的云
撞在龍洞山山頂發出的
窗外
倒春寒陡峭，雨水時疏時密
窗外
有人趕赴賭的路，有人唏噓，有人死去
飯罷，他們在客廳喝酒
喝下有些烈的，叫命運的東西
我回到書房
在桌上攤開的空白的紙上
草草寫下“人間”二字。只是想春雷過后
人類也該同凋落的草木般重新來過

而立之年

酒戒了；煙不抽了
不喜歡的人不愿見了
但一點也不恨誰
羨慕、嫉妒……更是毫無意義
年少時常掛嘴邊
氣勢如虎的話，已化作草，化作煙
每天堅持鍛煉身體，讀書，寫作
就算不是為了活成自己心里的樣子
那也深知平淡是真
關于愛情，縱然沒遇到
但仍舊是相信的
就像相信鐵樹會開花，石頭會抽芽
朋友來了，引至后院的桂花樹下
泡一盞淡茶，說些山水與桑麻之事
喝幾杯清風蟲鳴
一個人的時候，喜歡在日月普照之下
思考，如何矯正一些事物的陰影

看海

第一次看海
海尚不懂悲傷
海就是海
海與天，藍色的火焰上下燃燒……
第二次看海
海取盡漂泊
海嘗遍人間冷暖
海是上帝噙在眼眶里的最后一滴淚
第三次看海
海已看透世事
海是一部厚重的經書
我背對的生活，都說苦海無涯
南普陀寺傳來的鐘聲
被咸得發苦的海風切割成舟

這個早晨，我說我愛你

這個早晨，人們在堅冰一樣的陽光上滑行
那些陷入樹蔭，就像陷入時間沼澤的親人們
很多年了，不見蹤跡，也杳無音信
拂面的風是軟的，滾圓的，像淚水
又像心事。昨夜，我把仿佛星空璀璨般的悲憫
還給了上帝。一生，愛一個人就夠了
哪有時間管人世紛擾
以及人們在內心的棋盤布下的兵卒

從梔子花說起

梔子花，葉片稠密
白色花瓣，耀眼而奪目
像青天里漂浮的云朵
越積越厚，吸走眾生眼睛里的濁流
她從花店里出來，說
天氣干凈如鏡
過往歷歷在目
三月，愛美的人已穿上了裙子
蝴蝶般飄過街道。香樟樹上的鳥
哪只不是歲月的湯湯大河
之前買的玫瑰，需要充足的陽光
水分，養料……無微不至，給不了那么多
因用心呵護而疲憊，一切美好的事物
任由生出蟲洞

梨花深處

三月，梨花開如白晝
三月，梨花是浪頭，唯歲月的群山巋然不動
以梨花喻雪，耳畔便生出潺潺水聲
擺渡人在梨花深處，靈魂為舟楫
香風拂面，每一瓣梨花都已備好玉液瓊漿
且飲一杯，用來澆人世煩憂
再飲一杯，萬物蹉跎，用盡一生換來的
除了愛人之心，竟不敵纖塵
最后飲一杯，整個人仿佛月光一樣輕，可在梨花上打坐
念念有詞，為蒼生祈福

那些鳥，像銹鈍的鐵

那些鳥不飛了
像鐵，似乎整個冬天都用來生銹
一群群站立枝頭，風吹來也懶得動
它們在等那個砍柴人
他的刀飽嘗大雪過后
便會把它們磨亮

鄰居是只氣球

鄰居是只氣球
他體內儲存的廉價食物
和有些混濁的水
會變成足夠多的氫氣
支持他飛起來
解開腳下打死結的地平線

雪落

雪落在不毛的山頂
雪落在幾戶人家的山坳
雪落在牛羊稀疏的山腳
雪落在風輕易洞穿的屋頂
雪落在頹圮的城墻
雪落在古老的護城河
雪落在徐瘋子蓬松的頭頂
雪落在瞎子深凹的眼眶
雪落在啞巴翕動的嘴角
雪落在鐵匠生銹的手上
雪落在路人油膩的鞋背
雪落在這片風雨飄搖的土地
覆蓋了一切
剩白茫茫一片
仿佛沒有內容的白紙
上帝卻握著鄰居的獨腿在上面艱難地寫

那時

那時，我還在愛你
母親沒這么老，父親的腿沒瘸
鄰居像鬧鐘一樣的小孩沒夭折
院里的梨樹還在
滿樹的梨花被風吹得到處是
我也沒這么多病，一點不怕貧困
最重要的是頭發還沒白
敢把愛你當成一生的事


致

我們走過的那片荷塘
這個季節
枯萎的不僅是荷花
還有水
以及像蘆葦一樣
隨風飛逝的鷗鷺
曾經
我們輕易抱在一起
落在水面的影子
變成團軟泥
如今
泥被取出
捏成泥人
用大火烘烤


表象

此時
被大雪覆蓋的山巒
樹木
是藏不住一只鳥的
但你能看見的鳥
不飛
也不叫
它
也許
只是鳥晾曬在
樹枝上的舊衣裳


大風停

大風停，落在院里的麻雀像生銹的鐵
喝酒的人已過了打虎的年紀
布滿皺紋的臉在鏡里有了裂痕
牙掉光了，嘴也干癟了
我趁他不注意
把一只烏鴉放入他的喉嚨
接下來土壤里漫長沉睡的歲月
他不經意的
在夜深人靜時無聊的叫上幾聲
天空跌落的星星卻能轉世

車窗外

一群白色候鳥的白
多像畢業證，健康證
暫住證，水電費通知單
墻上粘貼的招聘廣告
租房廣告，訃告
未著一字前用的白紙的白
這群候鳥，本不屬于人類
但大部分時間卻被遞到
顛沛流離的異鄉人手里

那些藍

云，被風推向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