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7如東縣紡織廠的《江?!返谖迤诳?/div>
鄉村,刻在皺紋的記憶
我對著鏡子里的皺紋沉思,
記憶的沉淀重新浮起,
浮起逝去的誓言和天真,
愛和信仰以及屬于我的黃金世紀;
泥土下不僅埋著肥料和種子,
還埋著我的青春和夢,
埋著我拙劣而膽怯的文思。
當六十年代的沉重日歷,
連最后一張也染成血紅色,
我背著朔風和被放逐的光榮,
向泥土交出供應證和戶口本;
土疙瘩,時間的支點
向溫床,向水田,向隊長家,向糞池,
引出無數拋物線,引出失望和歡喜:
我夢見,
我粗大的骨骼伏在田野,
獨木橋變成涵洞,汽車在上面奔馳,
我如泉的汗水流進溝垅,
鐮刀讓位給聯合收割機。
大地和地平線托著日出和夜,
托著村莊,傳說和跳動的溪,
由于輻射的差異和黑夜的庇護,
出現季節和腐蝕質,
出現古銅色的群雕和勞動號子,
出現腳步,節奏和嘆息,
出現播種和等待,戀情和山歌,
出現工分,誘惑和婆媳漚氣
出現牛棚里荒誕不經的故事,
出現詛咒和報復,拉攏和排擠,
出現停發口糧和人民來信,
出現神話、迷信和精神勝利。
我是不該遺傳的基因,
當我剛剛存在于染色體,
另冊就填上我罪孽的名字;
當卡斯達里的泉水,
給我靈感、意志和力:
我把豹子膽裹在紙里,
變成顫栗的象形文字:
“我不是奴隸!”
我不安的泥腳,從田埂到倉庫,
一步步,丈量著現實和理想的距離,
挑著我挑不動的創造和因襲。
遲鈍的石磨壓著村頭的高崗,
壓著巨人深深的呼吸,
水牛領著移動的泥塑,
開始了,又一個周而復始,
光屁股娃娃追逐菜花的蝴蝶,
憨厚大漢在陽光下嚼著破衣里的虱子,
果樹下透明的笑,孤墳后干涸的哭,
瞎眼婆搓著纏繞光陰的繩子,
老公公一輩子睡不爛傳統的蘆席。
詩隨著漏進草屋的光柱,
照著古藤般結實而粗糙的手,
從母雞帶屎的屁后拿出莊戶人的開支,
拿出黃豆大的油燈、鹽和醬油,
拿出小孩的學費和全家的指望,
拿出閨女出嫁的新衣;
門框上貼著風雨也斑駁不了的“清潔戶”,
墻洞里塞著破布拴扣的鑰匙,
門口掛著大椒干和生活,
屋檐下栽著蔥蒜和綠意;
潮濕的墻上堆疊
被煙火熏黑的年畫、獎狀和小學課本,
屋后有流不出村的小池,
池邊用蘆葦圍起廁所,
圍起疾病、貧血和自私,
圍起經不住飄搖的小農經濟。
木犁和勤勞,支書和智慧,
犁不去返銷糧和一角二分的勞動價值;
多少后生象父輩那樣,
在牛尾巴后坎坷了一世,
又把早衰、不滿和世故
無聲地交給兒子,
連同麻木和被欺凌的歷史。
而下一代的閨土和月蘭
天經地義地把女兒標價出售,
讓三十五歲的兒子娶寡婦為妻,
淚水和血泡凝不成財禮,
忍耐和吝惜貼不正一個“福”字,
光棍堂,和尚隊,
田埂上公開的風流韻事,
小楞子的三斤菜干,
導致一場被捉雙的喜劇。
代銷店的燈光,收破爛的擔子,
全村唯一的半導體,
給死水投下圈圈漣漪;
鄉村把自己的檔案和性格,
裝進一袋袋煙葉子里,
我也知道了春天的風,黃昏的炊煙,
會計奶奶臉上的粉刺,
因果報應和算命先生,
豬崽子行情和獸醫,
迷惘的星群,飄忽的人情,
富農龜仔學瓦匠和“復辟”,
“母親送兒打東洋-----”
紅白禮儀,撲克牌和噴霧器。
一片落葉,漚不肥貧瘠,
一聲鳥鳴,引不起剌激,
一場雷雨一晝烈日,
不能給固執的大地劃下痕跡;
我鋸斷河邊扭曲的樹枝,
生一把火,驅不走夜氣,
做一根梁,吃不住壓力。
當老婆婆在紡車前紡熄了油燈,
紡來紗一樣纖弱的晨曦,
綠色郵包帶來《人民日報》,
帶來發財致富、民選和責任制;
土地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價值,
嗩吶把悲哀送進墳地,
田野上結著牧歌和史詩的露珠,
擦亮生銹的鋤頭和變酸的智力。
我沿著皺紋,沿著土地的溝壑出航,
重新發現世界,重新認識主題。
——1981.3.8——10 三天三稿于岔河
發表于《中國新詩人千家·第二卷》1992.4
繅絲工
駝鈴背著歷史,不因為戰爭和信仰
而停泊在絲綢之路上
由于慣性,由于約定
女性的美,青春的力
單調、枯燥、真誠、專注
在雙手碰撞,凝聚成和諧
愛的熱流從胸間出發
簡單的重復
如同太陽升起那樣的重復
繅絲啊繅絲
為有一把屬于自己的太陽傘
為天空有一片東方的彩綢
為現代史詩在世界的山壁
反射成多聲部的回響
今天,電波
向全球輻射中國的神話
永遠雕塑似地站在光輝的立點
從嬌滴滴的二月豆蔻
繅到心靈爬出魚尾紋
繅到柔嫩的雙肩
能負載歲月的重壓
屬于勞動的健美
在不斷的輸出中
成為價值
成為民族的金鳳凰
繅絲啊繅絲
繅出生命的全部含義
繅出責任,繅出精神王國的
熠熠光芒
繅絲工牽出的
千絲萬縷,如同曙光
春天是絲的開頭
秋天是絲的結尾
繅絲啊繅絲
根根銀絲拴緊平平凡凡的日子
根根銀絲編入國旗的經緯
美伴隨勞動才會永恒
力伴隨美才有誘惑
——1991.10.28 夜半莊。
發表于1991.12.25 《南通日報·文學藝術版》
發表于1992.11.《文學港·第44期》。
2018.12.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岔河鎮志》收錄該詩
豐收鑼鼓
鐮刀收割了水稻和辛勞之后
天高地遠,歡樂從扁擔上滑下
那些太陽曬黑的粗壯漢子
那些河水浸白的俊秀村姑
力扭著腰肢
美扎著頭巾
只要有一個時機
便會把漫山遍野的秋風秋歌
排浪般沖擊著城市的舞臺
牛的堅韌,馬的奔騰
風暴以舞蹈的名義
表達大自然的多變
情緒涌出音樂的閘門
傾泄一種奔放的快感
鑼喲,鼓喲
民族在打擊中容光煥發
季節在打擊中掛滿勛章
這昨天還躺在沉默中的
鑼喲,鼓喲
眉飛于播種的瀟灑
色舞于耕耘的豪邁
村民激奮著
一種原始不變的動作
在一次次重復里
升華了對風霜雨雪的感受
歌頌了土地、勞動
和由此帶來的光榮和愛憎
這些流暢的線條
是一棵棵長勢旺盛的莊稼
看到睫毛下那水靈靈的眼睛
使人想起月光下田園的靜謐和秀麗
這些曾藏在高粱中的情妹
今天閃進一頂顛簸的花轎
讓所有關于幸福的遐想
成為現實,成為收獲
手舞足蹈,載歌載舞
有太陽有雨露
有960萬平方公里的營養缽
才年年爆出金燦燦的豐收鑼鼓
——1992.9.22 夜 半莊
發表于1992.10.10 《南通日報.江海.文學藝術副刊》。
2007.1,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南通當代文學叢書”《南通詩歌選》收錄該詩。
秧 歌
一幅風俗畫,扭著腰
在沒有迪斯科,沒有楊麗萍的谷堆旁
這些穿紅戴綠的村姑
瘋瘋癲癲地
把純樸和渴望流暢于現實的舞臺
我如花似玉的姐妹呵,從你
過早粗壯的苗條,過早褪色的嫵媚中
品出了秧歌欲罷不能的韻味
為了沉重的生活
把嬌嫩給太陽放牧
把細膩讓雨雪耕耘
還有旱澇、蟲害、疾病、疲勞
以及對年景一次又一次的盼望
才釀出痛快淋漓的秧歌
傾斜著城市的視網膜
秧歌表達的美感和力量
我想起播種和收割的艱辛
單調的歲月使你們,過早地
偷吃禁果,過早地
生兒育女,過早地
告別了青春和浪漫的故事
一輩子守著灶臺、豬舍
一輩子沒有瀟灑在自己的感情中
只有秧歌
把終生的遺憾一吐為快
所以,此時撲面而來的熱烈
如同鋪天蓋地的紅高粱
勞動創造的秧歌不是舞蹈
遲鈍的腰肢也不柔美
在歷史拉開痛苦帷幕的時候
我看到七彩燈光下的婀娜多姿
我的心痙攣起來
秧歌的原始作者
也許此刻在遙遠的角落
作為觀眾
欣賞這怦然心動的藝術
代替她們雀躍于舞臺的
是城市的二月豆蔻
而她們被捉弄的命運,放棄了
和時代對話的機會
我是秧歌喂養的嬰孩
多想回到五月的田野
象麥芒吻著村姑的豐腴一樣
吮吸大自然的乳汁
號召太陽沿著裸露的手臂
恢復被窒息的天賦
莊戶人不能失去土地
土地上不能再失去秧歌
——1993.3.3 夜初稿 3.5二稿。3.6三稿。半莊。
1993.4.5 首發于《南通工人報·世紀風.副刊》。
1996.2.27 《南黃海文藝》第5期“音樂與文學”刊出。
2007.1 作家出版社出版的“南通當代文學叢書”《南通詩歌選》收錄該詩。
2018.12.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岔河鎮志》收錄該詩。
小鎮上的紅軍戰士
當硝煙和信念,槍眼一樣
在肌體定居后,你和照耀中國的
紅五星一起,成為一種高度
成為小鎮有血有肉的青銅塑像
因為青銅就是烈火中
通體透紅者冷靜后的思考
以前,為村莊有陽光一樣的尊嚴
你的胸膛撲滅過戰火
用對立的子彈,滔滔不絕地
慷慨陳詞,而投向敵群的手榴彈
是你把家仇國恨的憤怒
痛痛快快地爆炸
你見過太多的骯臟不平
以眼睛,為汪洋中的船只導航
這時的沉默是對現實的否定
孩童們剛剛有你拐杖高的時候
習慣以你為標尺,不斷踮著自己的
身高,一旦達到你的肩膀
執意去扛槍,說是為人類的徹底解放
以至今天,聽到骨骼整體拔節的聲音
確實與青銅是一種共振現象
你大辯若訥,即使黨的會議上
也一言不發,堅如磐石地坐在角落
那角落正好洞若觀火,默默坐著
比所有喧嘩,更能導向
這時的沉默是最精辟的發言
偶爾說兩句,也是憋不住的春雷
震得人熱血沸騰
我知道知道天氣晦暗的日子,你的傷疤
會隱隱作痛,你也緊鎖過眉頭
從這眉頭,可以揣度當時的政治風云
不順心的季節,忍不住咳嗽幾聲
咳嗽只是提醒,有人感染了炎癥
現在你很少吭聲,表示首肯
眼前的壯闊,把你七十年前的構思
發揮到淋漓盡致:城市如鄉村草長鶯飛
鄉村如城市車水馬龍。你跨過世紀門檻時
也跨過認識上的鴻溝
這時的沉默是最慈祥的包容
我們難以企及的胸襟呵
刻意的攀附,一輩子只能
抵達你人格的底座
我用心臟緊貼不朽的青銅
一位白發蒼蒼的精神酋長時
頓悟你一生恪守的價值
竟使不少大腹便便的富豪
汗顏
——2006.4.21——24 愚人居
2006.11.10.發表于百萬大眾的主流傳媒《如東快訊·扶海洲》。
2009.9 發表于南通市作家協會編輯的《祝福中國(江海作家特輯)》。
2017.10.5發表于《揚子江詩刊·增刊》
玉米地里的女人
玉米地里的女人
在高過頭頂的
收獲的森林掰折陽剛的
棒頭,四邊不透風的燠熱
不得不脫去拘束的花衣
一個剝了皮殼的鮮荔枝
白嫩、細膩、香汁四溢的
村姑,裸露在正午的陽光下
要不是草帽擋著
冰雪一樣薄脆的
胴體,會在瞬間溶化
不是生活坍塌得難以
招架,即使一個病殘的父親也會
和拐棍一起苦撐家庭的屋面
而讓紅潤稚氣的女兒
雀躍在城市的蔭涼中
不會無奈地
讓柔滑的雙肩與粗糙刺癢的
玉米葉子形成強烈的反差
害羞而圓滿的乳峰抖晃著
仿佛熟透的柿子要從
粉紅的薄汗衫脫落,這時地里
沒有人,汗流浹背的苗條
時而彎腰,時而轉身
從未暴露給陌生目光的玉臂
重復著枯燥簡單的動作
在原始的田野,矗立于
生命枝頭的男人,經纖手
撫弄之后,不再向上
玉米地里的女人
清純又野性
雖然我堅挺在旺盛之中
只求作為最后一棵糧食
倒在你未設防的秀色下
——2006.5.22 夜初稿,5.24下午二、三稿 夜四稿于租美齋
2006.7.24發表于《江海晚報·夜明珠文學副刊》
2008.3該詩收入中國文史出版社出版的拙作《嫵媚女人》詩集。
2013.2 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南通當代文學作品選”《詩歌卷》收錄該詩
我的親娘(外一首)
——記一生都在逃難的母親
想起一生都在逃難的母親
我好像茶壺里下餃子,那些千刀萬剮的
人性女性母性的肉餡,在柔潤如玉的
包皮中煮熟了,可38年過去
岳飛、普希金的一生還沒這么長
我沒倒出一只餃子。是兒子不孝
恨不得把自己也煮了,不!干脆
砸了茶壺。大不了把我也釘上
十字架,又不是沒釘過
只是母親做了替身
我沒像司馬遷寫《報任安書》那樣
嘔心瀝血,作無韻的離騷、史家之絕唱
再不春秋筆法,你天天在客廳注視我
叫你喝茶,也不理睬。就算我到了天堂
不會認我這沒出息的兒子
……,是的,我舍得淘盡自己
謳歌熠熠閃光的《繅絲工》,是民族的
金鳳凰;贊美《玉米地里的女人》
白嫩、細膩、香汁四溢。常常挾持
一些哲學歷史詞典穿墻而過
名詞混在動詞、動詞扳斷作形容詞
也瞞過正經八百的編輯
卻欠母親一首震古鑠今的傳世之作
我擔心沒有制度上的保護
比如古代史官諫官那樣,否則
翻開令人斷腸的史實,大白一些沉冤
顛覆一些正統,撬得地動山搖的
也罷,我行將就木了,再不雷霆萬鈞
可能失聲
自艾青《大堰河,我的保姆》之后
對勞動者的禮贊,八十多年望塵莫及
直到丁可《母親的專列》
東籬《奔喪之路》也是寫苦難的
大衛《某一個早晨突然想起了母親》
都是光芒萬丈的經典。這些苦大仇深的
貧苦農民,蕩氣回腸、感人肺腑
可我的親娘
你比她們多三分任勞、七分任怨
不把滄桑刻在臉上,被人踩扁了
笑嘻嘻自己爬起來,因為不屬于
階級親人,不配享受禮贊
日常中一次小小的噴嚏
也說是發泄不滿,連愉快的笑
也打上階級的烙印。紅色電影看多了
階級教育無限放大后,把八輩子
也碰不到的“黃世仁”
轉彎抹角地與你劃上等號。由此可見
活著多不容易,死去也很艱難
當然,現在沒人認這個賬了
統統推到“革命群眾”頭上了
只有把陽春白雪從下里巴人中
拯救出來,才能欣賞這不同凡響
真是上帝的女兒!不過投錯了胎
嫁錯了人?可是你的出身和婚姻
完全符合人類對美好生活的期盼
卻成了原罪!要與家庭與夫家與溫飽
甚至自己與自己劃清界限
你的美麗柔弱高貴
是上帝所賜,卻一輩子在逃難
仿佛身后李闖王的隊伍
舉著火把,敲著鑼鼓
喊殺之聲席卷而來,有一張網
罩住我們一家。求菩薩都來不及
那年,拖兒帶女,逃避追趕
衣服也沒帶逃出來了
逃避血統、逃避門第,逃避滅門之禍
逃避精神貧困、逃避物質財富
所以,你一生都在草木皆兵中
其實,偉大而正確的上帝
是倡導平等博愛的,從花名冊親點
古鎮最大的姓氏,又是敬畏天地人的
望族,參差二十多間青磚黛瓦的
方源泰香店,見香煙繚繞,才叫女兒
下凡,絕對出于公心,決非陷害
讓她做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
22歲嫁到紳士之家、一戶小河環繞的
四合院、員外郎的兒子
沒有撒旦,也許是不錯的男耕女織
一首中世紀的田園詩
想不到狂風肆虐之時,鄉紳等同罪惡
財富成為剝削的證據,民兵隊長
就可開槍殺人,明火執仗的打劫
開始了,仇恨的子彈下
一個剛過門的關關雎鳩
成為耙子,你的逃難開始了
什么都不要,錢財更是禍害
帶著丈夫、幼兒逃出萬惡的
舊社會,那些家產土地與你
沒一毛錢關系了,和“封建勢力”
徹底決裂了:前世的冤家債主呵
不欠你們的了。我也無產了,也窮人了
不會留念萬丈深淵了
你慌亂走在逃難的路上
高一腳低二腳跌三次爬四次
畫著失去章法的狂草,搖搖晃晃
跌跌撞撞,民國的渡口叫天不應
找不到擺渡的佛陀。你像浩劫中的
王光美逃避浩浩蕩蕩紅旗、口號那樣
雖未身陷囹圄,只是囹圄更無形
你用了一生的時間,在逃避兩個字
兩個害得全家發育不良、患上侏儒癥的
字,你最忌諱的
你包括子女,沒有說話的權利
有嘴也洗不白自己的身份
不止面對一個人,而是面對
如來佛的掌心,你逃得出嗎
有一只手,總想把日子倒回去
將我們趕盡殺絕
你和丈夫開過老虎灶,以后進了企業
是勞動養活自己的職工,月工資
最初12元,以后30元,退休25元
丈夫考上國家干部后來叫公務員
芝麻大的外快也沒有,應該是勞動人民了
沒有剝削過誰,也從未戴過“帽子”
卻享受資產階級“待遇”,成為清清白白的
犯罪分子。不但你受歧視,并殃及池魚
這時,你更像孟母,雖不能擇鄰而居
只靠良知良心良言良行治家
領著兒女小心翼翼穿過雷區
你相夫教子,除了勞心勞碌勞命
無身外之物,從屋梁下吊著的竹籃里
取出世俗棄之敝屣的“四舊”
揩去灰塵:“只有這些了,天會亮的
飽肚子會有的,出頭之日會有的”
看守并糾正我們的生活態度
培養我們的規矩、習慣
用《三字經》《論語》《孟子》
后來改成背誦《毛主席語錄》
春聯從“勤能補拙、儉以養年”
虔誠地換上“聽毛主席話、跟共產黨走”
要把我們刷得光光亮亮
能走到人面前去
即使紅寶書——革命者的憲法
背得爛熟,在人人自危的大批判中
沒有揭發別人,也沒受到口誅筆伐
即使輕微的走過場,小小的群眾專政
還是不寒而栗。誰都能起哄
揪你到大街上批斗示眾
可以舉著旗幟來抄家
把你七湊八拼的一張高櫥
也是七口之家唯一的物權抄走了
免不了戴白袖套、坐老虎凳
子女仍被一一剝奪上學的權利
尤其一一下放,每一次放逐
等于一把鋼刀插在心上
胸懷再寬廣,經得起六把利刃么
你太節儉了,有一次我拒絕
吃餿饃頭,你比“兩報一刊”還嚴厲
呵斥我為修正主義。盡管如此
我排隊買計劃供應的帶魚、粉絲、豆腐
哪怕買煤餅時,誰都能英雄一樣
插在我的前面
此時此刻,你把良心良知藏著捏著
自己都顧不上了,還悲天憫人
勻一點飯菜給流浪貓
還說蒼天有眼。那時
我們還不如一只流浪的貓
但是,這已幸運兒了
比起掛牌子的走資派、爬大街的
五類分子,比起上吊投河坐牢的
還有尸體綁著游街的
是不幸中的大幸。是你柔軟的心
按住憤怒,安貧守志、教子有方
從不唆使我們“復辟”
才與林昭、張志新擦肩而過
也沒像馬思聰遠渡重洋
這都是艾青的保姆、丁可的母親
項背難及的,大衛飽含血淚的
母親也沒有磨盤壓著背脊
特別是,不知為什么
我的親娘吃了徐家腌心的苦
逢年過節,卻冒天下之大不韙
給徐家的祖宗點香焚紙
我發誓:我轉世也與財產
一刀兩斷!所以后來回城
放著管錢的會計不做
要當產業工人,咱們工人有力量呵
誰再敢騎在親娘頭上撒尿
我就“舉起鐵錘響叮當”
你柔嫩的雙肩,更多時候
是改變性別的酋長,如摩西
帶領我們走出埃及,依靠十誡
躲著逃著贖罪著,敬鬼神而遠之
說什么人權人格人身
未被天網恢恢,未被餓死凍死整死
沒有故鄉的子女,漂泊在親娘的衣袖下
比當時少奇同志、小平同志兩家好上天了
當古鎮云蒸霞蔚著東方的神話
階級斗爭、人民公社、革命委員會
壽終正寢了,你熬出頭了
可以堂堂正正做一個人了
可惜,你一直堂堂正正做人
卻是一個“地下工作者”
領小羊渡過一個又一個
多事之秋,你走對了,也耗盡了、虧空了
祖傳的肺結核肺氣腫來了
我沒見過死亡,以為是夢魘
走了58年的時鐘
干癟地停擺在堂屋,停擺在
鳳冠霞帔中,風范猶存地
緩緩走過小鎮的每一塊石板
鄉親鄉鄰鄉賢鄉黨
給你留茶,給你比貪官還多的
銀錠金條紙錢,好像補償貿易
即使從火葬場捧回骨灰盒
我都沒哭嚎,都不相信是真的
你什么也沒帶,丟下丈夫、兒女
和窗明幾凈,是去天堂上訪的
還會回來的
會在夜深人靜時,幫我拉好被子
叫我黎明即起灑掃庭除;我還把每月
33元的自豪如數上交;有母親在
精神教皇在,砍頭只當風吹帽
全部“出埃及”了,你覺得虧欠
我的兒女人模人樣,倒不如歪瓜裂棗的
是成份害的
你拿出因果簿,叫上帝打電話
我俫老徐家的伢兒有家教懂規矩
作了逐鹿中原的替罪羊,確實冤枉
讀書人的形象被丑化被歪曲
在制度的深水區湮沒的,河東三十年了
不能再虧待下一輩,否則沒有公義了
睜開天眼的“救世辦”直撥人間
最高指示:特批老徐家的孫輩
住到河西,人人本科、個個入黨
我們感恩,你在天國仍護佑
你的孫輩當上社會管理者了
你大孫女在公安局行走
二孫子是中校團參謀長
三孫女是南京大學碩士、央企“白骨精”
四孫女醫學本科,隨正團級飛行員的
丈夫,轉部隊當軍官了
你長女的女兒是人民教師
你小女兒的兒子供職于中石化
兒媳在市委宣傳部
全是黨的中堅、國之精英
孫輩早已成立家庭黨委會了
你的優秀基因變成現金價值
當然,你走后,你娘家人
八仙過海,大侄子更顯神通
下鄉靠一支筆,把赤腳醫生、泥腿子
捧上中國第一報的。回城后
官拜縣委組織部長兼人事局長
在副縣級的崗位衣錦還鄉
上帝,我打翻你的茶壺
放出你的餃子,給時代盛宴
提供一次美食,另加一杯葡萄酒
耶穌的血也是免我的罪的
這個茶壺我賠得起
——2017.12.2——20。于如泰河畔、三畏齋
載2018第2期(總72期)《如東作家》
當時,你…只能這樣
——再致母親
如果放在現在
母親也許不再尤人于公公
當時,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你如寡母孤兒,心里有冤屈堵著
自己的伢兒站著坐著躺著
總比人矮一尺瘦十斤
碰上雞斗鴨嘴,別人一開口
如泰山壓頂,瘦骨伶仃的嚇慌了
有口說不出話。飲水思源
抱怨災難的根,一個早已退場的
歷史人物,作了多大的孽
陷得全家成洼地的侏儒
你不敢怨天,只能這樣
算人性的流露吧,不過
即使孟姜女哭倒長城
一塊又一塊斷裂和頑固的磚石
那些被放置的磚石,不過是
替死的幽靈、不過是災難的載體
浩大工程的祭品
當你公公招聘你做兒媳
決不是讓你仇恨的,他民國元年
便是古鎮董事,以后做鄉長
比劉邦的亭長還小,中年得子
在場面上“參政”,即使帶你逃命
哪怕窮途末路時,也不會想到自己的
結局將禍延子孫,也斷然想不到
連掌控萬事萬物的上帝、也想不到
計劃供應糧食棉布火焰亮光等
物質的同時,按家庭出身配給
社會地位、世態炎涼
你有理由推定公公的“頑固不化”
如長城上的磚石,害了孟姜女
你和你的伢兒處境艱難。娶陽光明媚
秀外慧中的兒媳,初衷也不是讓你
擔驚受怕,你有神圣使命
一有風吹草動,總是帶著兒子媳婦
逃出是非之地,寶貝三代單傳的香火
超過他自己的父親老婆女兒的總和
可見最終不是為了株連
本來,換旗易幟,戰車上的
頭頭腦腦填入搖肉機,把思想粉碎
至于神經末梢的小指甲小腳趾
儒佛道都不同意作為填料
梭倫、亞歷山大、孫中山
也不這樣
事情過去很久了,靠這套路起家的
也遭到報應,你和你的子女不用
負荊請罪了,孟姜女也不是長城害的
黑鍋,已經背了,不能怪罪墳墓
都沒有的枯骨。有些屠夫
說不定幾次三番轉世為牛馬
還要變無數回螞蟻,讓人踩踏
但你,已轉為紀檢干部或人民檢察官
一次邂逅,根據滿面春風目光清澈的
重合度,我差點叫你親娘,盡管
在高高的柱石邊,你換成男性
一個38歲的博士生,副廳級公務員
雖然一九八0年后出身的獨生子女
卻不沾染一點點陋習和淺薄無知
正是你仙逝后49天投胎的
喝過孟婆湯,所以,再版的你認不出
眼前這個絕頂聰明的文化學者,你心疼的
三兒子,那時,頭上雜草叢生
——2017.12.30.夜—2018.1.5.下午、于如泰河畔、三畏齋
載2018第2期(總72期)《如東作家》
讓歷史來鑒定
我腐朽了,才知道骨頭幾斤幾兩
徐歌
我的處女作《太陽沒有落》發表在江蘇人民出版社主辦的《鐘山》文藝創刊號,現在,我的詩歌選《分娩的維納斯》,由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發行。鳳凰文藝正是江蘇人民脫胎轉型而來,因不止一次推出的作品獲得重量級獎項,在出版界也是名列前茅的。所以,我是幸運的。
在年輕時我寫作因為我的文思充沛,現在我寫作因為我覺得它日趨枯萎。1993年,我買的年歷畫是卡巴奈爾的油畫《維納斯的誕生》,非常喜歡。我的油畫啟蒙也是從這里開始的。以后,我的詩集起名叫《分娩的維納斯》,表現女性母姓無與倫比的光輝,把這幅畫作為詩集的封面。這是二十年的構思了,這次出版時,為了叢書的整體裝幀設計,我只能割愛;為體現文學的純度,我原來搶救了一些史料性背景性的圖片如《花城》的目錄清樣與編輯的信函、《黃海潮》的封面及青年詩社成立的情況回憶……,也一一放棄。尤其為了文叢的整體性,我的《永恒的紅色經典》《岔河走來阿詩瑪、劉三姐》《與浩然共進晚餐》《聽田歌唱【草原之夜】》等敘事性散文,也作了忍痛。
詩歌是我的精神共和國、我的宗教裁判所,我的人格依賴,我的哲學歸宿。我不甘沉淪的吶喊,大都是平庸或應景應時的敷衍之作。只有摒棄之后,才有幾粒顆粒飽滿的。只要心比天高,雞也有比鷹飛得高的概率,至少鷹生病或筋疲力盡的時候。我能放到歷史中濫竽充數的,不超過10首。這對于根基淺薄文弱書生的我,足以浮泛起來。這10首中,有3首永垂不朽,也算我家祖墳冒煙了。試想,新詩中間,純寫詩的,被人記住的經典之作超過3 首的只有艾青。而北島、江河、舒婷、梁小斌、雷抒雁、趙愷等星空的燦爛,閃爍之光不超過3首。
我的詩,首先是寫給自己看的,不滿足別人的嗜好,更不迎合煊耀他人的特殊要求,只是偶爾也有身不由己的失水。自我感覺寫得酣暢淋漓、如行云流水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有:《城市印象》《鄉村,刻在皺紋的記憶》。當初,《花城》決定刊發,校樣已打出。因為批《苦戀》,評白樺,反對精神污染,我的有爭議的詩歌被擱淺。后來,空氣松動了。那些光怪陸離的思想貧瘠的、什么現代后現代、先鋒、前衛,都陷在形式主義的迷宮。至今,他們的詩歌高度,難以攀登八十年代的胸襟,墮落成自我欣賞自我麻醉的小圈子文學。
九十年代對勞動的贊美,是永恒的主題了?!敦S收鑼鼓》《秧歌》《繅絲工》也許是不朽的。這其中的雄渾大氣、波瀾壯闊,是雕蟲小技者、那些把文字打磨得圓滑者,難望項背。100個臧克家也寫不出《小草在歌唱》這樣大義凜然、雷霆萬鈞的句子。李白、杜甫也是百年沉淀后、在與別人的比較中確定的,不是當時的朝廷和文人雅士打分的。我的詩歌100年后,詩人的身份腐爛了,剩下詩歌本身的成色。它有藝術含量,我自信。
本世紀第一個十年:對女性光輝的禮贊,有《守寡的女人》《玉米地里的女人》。這兩首是從《踩文蛤的女人》《豐乳畫成的足球》《小鎮公主》等發表于《江海晚報》又收入《嫵媚女人》詩集中揀選出的。我謳歌的女人,如同拉斐爾筆下的圣母,有一種世俗難以企及的美。拉斐爾以自己崇拜的女人為模特畫圣母,而我是以圣母的光輝刻畫身邊的女性。
本世紀第一個十年:在客觀描寫人的社會生活之后 ,有兩首主觀敘述的史詩值得閱讀:《我的親娘》《再致母親》。這首詩最初發表于《如東作家》和中國詩歌網時,引用了沈奇《文身之石》的一名話,作為題記:“對生存‘真實’的迫切追問,已成為當代漢語詩歌寫作極為重要的精神氣質,……,我們寧可少一點所謂‘詩意’,也不能再失去真實。”好就好在,我還在,心不死,搶救了一些歷史。否則,死無對證:我老年癡呆或一命嗚呼,證人證據就沒有了。我的跨宗教跨意識形態的“悲天憫人”,養尊處優者飽食終日者無法理解。
我的詩歌,對創作日期、地址敢簽字畫押。詩歌的靈感和使命感,早也不行晚也不行,只在某個特定的環境下完成,也好讓未來的歷史鑒定。如果過100年或者隱去姓名翻譯成外文,與一些光耀日月的作品混在一起,讓后人和外國學者閱讀,也許分不出哪首曾經得過魯獎,哪首沒有?他們認定的上乘之作,也許就是我的。只有肉身腐爛得剩下白骨,別人才稱得出骨頭幾斤幾兩?那時,剔除了非文學的身份衣冠、經濟利益的膘肥體壯,剩下純粹的干貨,不存在機緣巧合。
我的其它作品,淺吟低唱、裝腔作勢、食人牙慧,不值一談,誰都湊得出來。但我最好的詩集《我愧對列祖列宗》,在路上,敬請期待。謝謝!
2019.10.18.夜10:4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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