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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麗宏,詩人、散文家,上海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上海文學(xué)》雜志社社長,華東師范大學(xué)、上海交通大學(xué)兼職教授。2013年榮獲斯梅德雷沃城堡金鑰匙國際詩歌獎。
趙麗宏詩集《疼痛》,易讀而又難解的靈魂叩問 文 | 繆克構(gòu)
從在崇明插隊時寫的《火光》等詩作,到1984年出版的第一本詩集《珊瑚》,再到2016年最新出版的詩集《疼痛》,近半個世紀以來,趙麗宏一直作為一位赤誠的詩人在寫作。從我的閱讀經(jīng)驗看,最新出版的《疼痛》是一部值得記住和傳頌的詩集。 這是一部談?wù)撍劳龊蛪艟车脑娂陂樇艧o塵的夜里靜心閱讀這些關(guān)于傷痕、疼痛和風暴,也關(guān)于光、歡樂和飛翔的吟詠,你一定會與一個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進而會關(guān)注自己的內(nèi)心,與自己的靈魂作一番深入的交談。拋開了一切理論和外生的情境,在一張張空白的A4紙上,我記下一個個這樣頻繁出現(xiàn)的字、詞、句、詩行—— 夢:“彩色夢和黑白夢/有時會相互對抗/把我夾在中間/此時的夢境/便成為一片混沌的灰色”;“夢的殘片/花瓣般飄零/斑斕如蝶/輕盈如風”;“夢境突然短路”;“殘夢如河蚌張開貝殼”;“夢境猶如子宮/孕育著無法預(yù)測的胎兒”。 死亡:“當周圍被死亡的靜穆籠罩”;“想起死亡/眼前一片靜謐”;“想起死亡/心里涌起一絲神秘的甜蜜”;“你的年齡與我相仿/卻讓我第一次見識了死亡”;“生與死在夜幕中/撞擊出稍縱即逝的閃電”。 夢和死亡交集、纏繞,在詩人那里,卻不是一件恐懼的事情:“我從不害怕/死者成為我夢境的訪客”;“我也曾經(jīng)夢過死神”;“生命如轉(zhuǎn)盤,此刻,轉(zhuǎn)入/真正的自由”。 薩特說過,死亡是人生計劃和希望的總失敗。海德格爾認為,時代的貧乏并非在于上帝之死,而在于短暫者幾乎不知道自己的短暫。死亡作為文學(xué)永恒的母題,常常被詩人招至自己的門下。 趙麗宏是一個有自覺意識的散文家和詩人,這也就不難理解,夢境和死亡作為生命的內(nèi)核,為什么會這么密集地出現(xiàn)在這部詩集中。
趙麗宏《疼痛》,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
如果為這部書作一個圖解,夢境和死亡就是居中的一個圓點。圓點的一個外圈是傷痕、疼痛、恐懼、窒息、悲傷、崩裂、叫喊、嘆息、黑暗、風暴、危巖、深壑,另一個外圈是光、歡樂、飛翔、云彩、飄帶、蹁躚、繁星、錦緞、云霞、繁花。在《疼痛》這部詩集中,這些俯拾皆是的詞匯,構(gòu)成了兩個交織著的外圈,對抗著,難解難分、難舍難分,幻化為無數(shù)的同心圓,構(gòu)成了一個斑斕而復(fù)雜的人心、人世,“我看不透這世界/這世界也無法看透我”(《暗物質(zhì)》)。細心的讀者會發(fā)現(xiàn),不管詩人寫自己的身體部位:指甲、肺葉、耳膜、眼瞼、脊梁、舌、腳掌,還是寫自己的感官世界:預(yù)感、期待、變身、僭越、疼痛、逆旅、交匯、靈魂出竅、訪問夢境,無不交織著這樣兩個三維的外圈,它們碰撞、激蕩、幻化、重組,無遠弗屆…… 在當代詩人中,你很難讀到這樣一個文本,它易讀而又難解,看似質(zhì)樸實則含義無窮,如同生命本身,如同生活本身,如同世界本身。它以藝術(shù)的手法細膩、綿長地刻畫了人心深處的宇宙。這也是我說這部詩集是應(yīng)該被記住和傳頌的原因。 如果僅限于此,那么詩人的世界是不會那么宏大和深邃的,當然也遠遠不能打動挑剔的讀者。關(guān)鍵在于,對死亡的描述,對夢境的解析,詩人最終指向的是對永恒的追問。他寫“迷路”:“化作輕煙的父親,在天空自由飄蕩,可最后卻被送到了碑林林立的墓園”,“比生前更狹窄/還住著無數(shù)人”,“我迷路了,迷路/父親的聲音遠了又近/我迷路了,迷路”。他寫“靈魂出竅”:停在樹上的靈魂,好奇地看著地上行走的肉身,近在咫尺,卻天涯兩隔;靈魂面對一個陌生的照鏡者,茫然失措,相對無語。
在困境中,詩人最終找到了這樣的鑰匙“破解重疊之鎖”:“睜開瞳仁里的瞳仁/啟動心里的心/放飛靈魂里的靈魂/推開窗外的窗/打開門外的門/登臨山外的山/眺望天外的天”,到達“自由的世界”。我以為,詩人對“此在”有著深刻的體悟,對“永恒”有著精到的把握:“每一個瞬間/都是不會復(fù)返的永恒”,因此,每一道閃電,每一縷微風,每一次目光相遇,每一次擦肩而過,“都是永恒,都是永恒”。
趙麗宏手稿
趙麗宏曾說,一些年來,他在筆記本上陸陸續(xù)續(xù)記下來許多片段、一個詞、一個意象或者一句話,2014年起,他開始把零碎的靈感整理出來,豐富成一首首詩,于是有了這一本名為《疼痛》的詩集,“這些詩是個人的秘密,從不示人?!?/font> 在我們有限的幾次同行中,我看到他隨身攜帶的本子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手稿以及插圖,老實說,我是十分欽佩的。很多作家有一種隨時隨地都能寫點什么的習慣,比如英國作家格雷厄姆·格林一天必須寫500個詞,“布克獎”得主薩拉·沃特斯規(guī)定自己每天至少要寫1000個詞,然后她會選擇適當?shù)臅r機把那些文字重新打磨一遍。現(xiàn)在,趙麗宏視若珍寶的這些文字,成了一本精美的詩集。在我?guī)追喿x的時候,那些感動過他的片段、詞、意象、詩行,無不在我的眼前跳躍,鉆進我的內(nèi)心,攪動我的靈魂,這也促使我將它們一一尋覓出來,與詩人完成了一次隱秘的交流。
本文原載于《文藝報》,作者繆克構(gòu),文匯報社副總編輯,上海青年文聯(lián)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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