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牧野 于 2018-8-3 20:58 編輯
作者:陳海強
在文學之路上摸爬滾打半輩子,趙瓊的詩歌終于火了。各類文學期刊密集發表,各種詩歌選本頻繁收錄,各種獎項屢屢榜上有名。許多有影響力的詩歌公眾號,紛紛推介趙瓊詩作,都能獲得滿意的點擊量。這種時來運轉,幾乎讓詩人趙瓊受到驚嚇。像幾十年前一樣,他真正關心的是作品寫得好不好,從不問傳播效果和文章聲名。前年冬天,趙瓊回陜西涇陽奔喪,送岳父靈柩出殯的當日,竟寫成一首觸動人心的詩作,令人讀罷驚呼:趙瓊之詩,真乃鬼斧神工也。 有陣子,我見趙瓊必稱老師。彼時相互初識,趙瓊年長許多,位列高級領導干部。交往漸深,發現他不拘小節、愛講真話,彼此交流心無藩籬,開始沒大沒小喚其為“老哥”。某日難耐技癢,提議采訪他,趙瓊慨然允諾:“來來來,咱哥倆好好聊聊。”采訪事畢,我又稱趙瓊為老師了。不是因為友情出了問題,而是對其為人為文的品格有了新的認識。
陳海強:從什么時候開始寫詩?第一次公開發表詩歌的情形還記得嗎? 趙瓊:如果真要說什么時候開始寫詩,是那種真正的有意識的“寫詩”,還真有些說不清。記得那是我上初中一年級的第一學期,學校忽然宣布要搞板報比賽,要求各班都必須出,形式內容不限。當班主任張成鎖老師在課堂上把這個光榮任務交給我時,我就預感到這對于我的一生將是一件大事情。短短一個下午,我寫了三首詩,現在僅能記起其中一首——也就是被班主任選用到板報上“發表”的那首:“學生,學生/我們是一棵棵正在成長的青松/園丁,園丁/用心血為祖國育棟/學生,是園丁的花朵/園丁,是花朵的蜜蜂……”板報展出后,因八個班級的板報中只有這一首詩,從而得到一致好評。 后來,有同學將這件事告訴了目不識丁的父親。家父聽后勃然大怒:“我供你上學,就是為了讓你學好算術,將來回村里當個會計啥的,你寫那些‘濕’的‘干’的能派上啥用場?!”一邊咬牙切齒地罵著,一邊“嗖”地擲來一根镢頭把兒。從此,我就子承父業回到故鄉那道貧瘠的山梁上種地了。那年,我15歲。 白天或在地里勞作或在山野牧放,唯有夜里才是我重溫學生生活的最佳時光。在黃牛的反芻聲中,我寫下了“父親是個粗人/但/會寫大塊文章/畫/一塊地皮/寫/一年四季……”寄給縣文化館辦的雜志,雜志名叫《翠巖》,沒想到居然發表了。“就那幾個字,也能換來這么多錢!?”雜志社寄來的3塊錢稿費引起了全村人的羨慕,家父自我輟學后也第一次對我露出笑臉。 以后的日子里,我時不時地,就從內心的深處感恩起詩歌,感恩所有真誠的文字和言語。是它們,給了我生活的快樂以及尊嚴。
陳海強:覺得自己成為一位真正的詩人是在什么時候? 趙瓊:這個問題,可真不好作答。雖然,寫過一些詩歌,也獲過一些全國級別的大獎。在各種場合,也有人對我冠以這個稱謂。但在內心深處,我從來沒把自己當作是一個詩人。這是真話。對于詩人,我在心底里劃了一道線:詩人的桂冠,完全得由讀者來進行加冕。而寫詩的人,不一定就是詩人,更何況有的人寫的根本就不是詩。也正是這樣一些人,往住在任何可以顯露的時候,都不忘給自已貼上詩人甚至著名詩人的標簽。其實,出自其手的那些文本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我認為,要成為一位真正的詩人,必須做到不自戀,不虛偽,有一說一,直面真情實感,誓死維護語言尊嚴。只有這樣面對文字,才能經得起讀者和時間的考驗,才有可能被繆斯之神授于詩人桂冠。當然,這也是我一直在努力的方向。
陳海強:寫詩算不算一種手藝或技術?在一些創意寫作課程中,包括冥想、拼接詞匯在內的各種技法,似乎越來越受到歡迎,您對此有何看法? 趙瓊:很多人與我談起詩歌時,在我的面前都說過熟能生巧這句話。也有一些寫詩的人說自己如何如何勤奮,寫作的數量和質量是如何如何成正比。每每聽到這樣的話,我都會忍不住笑起來。這是談寫詩嗎?感覺更像是談開車。當然,詩歌作為一門藝術,當然離不開創意和技法,但這些,都必須來自作者內心真實的意象,至于那些靠冥想、拼接詞匯的寫法,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個游戲,是和詩歌的創作不沾邊的。
陳海強:您的軍旅道路和寫作道路有著怎樣的關聯?能不能結合自己的創作,談談軍旅詩的發展現狀?存在哪些問題? 趙瓊:說實話,因為站位和視角的問題,我不可能將當今軍旅詩的現狀描述清晰。但作為一個置身軍旅的詩歌作者,我可以結合自身的學習和創作經歷談一些體會。 從1986年入伍并開始有意識地學詩以來,我就知道穿上這一身軍裝,吃上這一口軍糧,就得用生命對自己所從事的這個職業給出一個承諾:“從此以后,我的生命屬于戰場,屬于祖國。”所以,在緊張的軍事訓練和冗雜的工作之余,我從未放棄過對詩歌的熱愛和將詩歌寫得更好的追求。寫槍,寫子彈,寫訓練,寫戰場,寫我熟悉的那些活著或犧牲了的戰友。雖然詩句悟得不是那么精道,但作為一名穿著軍裝的詩歌作者,我始終堅持讓自己出手的每一段文字、每一個意象,都充溢著軍人應有的血性和擔當。今天,既然說起我的軍旅生活與詩歌創作這個問題,我可以這樣作答:如果沒有這條軍旅之路,我就不可能有今天這些能讓大家認可的詩作。此前,也有人問過我這個問題。當時,他說:一個人,如果具有了詩歌的天賦,不管選擇了哪一條人生道路,都會寫出好的詩歌。對于他的話,我雖然沒有去爭辯,但在心里堅信:如果沒有經歷真實的生活,一切靠所謂的天賦和想象所寫出來的詩歌,一定是一叢沒有根須的植物。 說到軍旅詩的發展現狀,我一直認為,好的軍旅詩,每一個文字和意象都應當飽含血性和擔當。我認為,要想把軍旅詩真正寫好,首先第一條,就是忠誠。對祖國忠誠,對人民忠誠,對自己所從事的軍人職業的忠誠以及對自己出手的每一個文字的忠誠,這是對一個成熟的軍旅詩人最起碼的要求。第二條,我認為是英勇,敢于直面鮮血和犧牲。在生活和詩歌中,敢于與烈士換位,敢于與英雄共榮。第三條,是深情。如果情用得不夠,用得不深,用得不純粹,同樣寫不出讓讀者認可的軍旅好詩歌。 雖然我們都熱愛鮮花,渴望和平,渴望祖國和人民的幸福和安寧,但只要有敵對勢力存在,戰爭一刻也不會收起殘酷和猙獰的面孔。所以,要寫軍旅詩,寫好軍旅詩,就要以軍人特有的思想、情感、審美去創作屬于這個時代、又有人民軍隊風格的優秀作品。用軍人特有的忠誠、擔當和血性,去謳歌我們的正義,我們的英勇,我們犧牲。 當然,我們的軍旅詩歌,由于題材特殊,除非重大事件,很難與地方的一些文本或所謂的“主流”進行交融,也很難在社會上形成有規模的影響。但我堅信,只要以“觀照人民的生活、命運、情感,表達人民的心愿、心情、心聲”,來觀照軍隊的發展,表達戰士的心愿、心情以及英雄的心聲。軍旅詩人和軍旅詩歌一定會在詩歌大潮中重筑英雄高地、重振昔日雄風。才能讓真正的軍旅詩歌,真正地走進戰士和人民群眾的心靈。
陳海強:在首屆中國網絡詩人高研班上,我們在公開和私底下都交流過對于詩歌的看法,我還記得您當時正在寫一首反腐題材的詩歌,不知后來有沒有寫出來?發表了嗎? 趙瓊:寫了幾首,也發了幾首,不過反響一般。可能是寫得不好或是人們已對當時的腐敗司空見慣了吧。
陳海強:讀您的作品,常有煙熏火燎、泥沙俱下、詼諧俏皮、耐人尋味之處,這種與現實生活的緊密聯系是您在創作中的一貫立場嗎? 趙瓊:詩言志。不管別人怎么理解,我一直將這個“志”理解為生活,理解為心里話,理解為信仰或是原則。就是自己想說什么,或是想讓自己以后怎么做,用詩的語言把真實的想法寫出來,并與讀者進行有效的互動。
陳海強:您感覺詩人和詩歌最可貴的品質分別是什么? 趙瓊:詩人,首先得是人。并且還得是一個負責任的人。至于詩歌的品質,首先要秉承作者的內心,然后才能打動另外一個人。真正的好詩,是有高尚的靈魂的,一個有高尚靈魂的事物,自然也有自己的好惡和精神潔癖。
陳海強:在上海大學時,我曾向葉延濱老師提過一個問題——您認為好詩的標準是什么?當時葉老師脫口而出“向真、向善、向美”,現在把這個問題也拋給您,請給出您的答案。 趙瓊:葉老師是詩壇泰斗,他倡導的理念,必然出于深思熟慮。他給詩歌以生活和純真,再將純真綴滿花朵,然后加以頌揚。我認為詩歌,也必須向假、向惡、向丑,向它們的深處施以利刃或是彈藥。這一點,我得向我種了一輩子地的父親學習,只有割掉田間雜草,才能盡現莊稼或是花朵的美好。我這里妄自猜度一下,葉老師對美好詩寫的期許,應該也包含著這些因素。 “向真、向善、向美”,是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根本,但對于“假惡丑”的鞭撻,一刻也不能懈怠,因為它們也與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形影相隨。
陳海強:如何看待當下詩歌回暖的現象?或者說,您認為真的存在詩歌回暖這回事兒嗎? 趙瓊:新世紀以來詩歌創作狀況,應該是百年新詩最為豐富、多元、充滿活力的一個時期。當下詩壇流派紛呈,令人眼花繚亂,確實讓人有回暖的錯覺。但如果指望一打開微信、論壇、博客,或翻開一些靠眾籌、集資購買書號又打著各種幌子出版的所謂“選本”或“經典”,就能讀到自己喜聞樂見的文本,我感覺是不可能的。當下很多詩歌創作千人一面、千篇一律的同質化,已經是不爭的事實。而網絡和自媒體,使這種同質化達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所以我不太認同詩歌回暖的這種說法。 面對這一現象,無論你感到的是冷還是暖,其實詩就在那里。當然,我所說的詩是指能被廣大讀者廣泛接受的詩,是能夠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好詩。當前,詩歌評論界經常出現一些不好的論調,一旦自己或者自己的小圈子詩作發表不了,馬上就說詩歌冷了、不被認可了。現在正值新媒體與傳統媒體相互磨合的時候,各種良莠不齊的電子平臺紛紛登場,扯一串數字,拉一群人馬,各式各樣的分行文字傾瀉而來,不加辨識地推出一些連編者甚至是作者都不知所云的分行文字……這樣的鬧劇與回暖相去甚遠。
陳海強:經常看到您獲獎的消息,獲獎對一個詩人究竟有多重要? 趙瓊:獲獎當然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就一件作品來說,如果能在一次客觀公正的賽事中獲獎,就一定有它某一方面的長處。但獲獎并不能說明這個作品就有多好。具體落到我頭上的時候,我寧愿將它看作是一種鼓勵或巧合。就像父母生下了我,也像我為了完成一個任務而選擇詩歌。獲獎有很多偶然因素。比如有一些賽事,參加的人本來就不多,就像一句東北的俗語說的那樣:“在挫子堆里拔大個。”在這樣的賽事中,即便獲獎了,等級也很高,但并不能說明獲獎的這首詩藝術價值就有多高。生活中,有一些詩作者,文字素養很高,詩歌文本也上乘,但每每參加一些賽事,就是拿不到獎項。為什么?因為所有的賽事都是一樣,是要經過多重遴選的,面對大量來稿,主辦方絕不可能讓那些在啟事中所列出的那些星宿或泰斗們參與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難免會漏選一些好作品。不過,還是那句話:一件好的作品,縱然沒有任何獎項,但它就是好作品。這就像是沒有任何軍功的一位英雄,他永遠活在人們的心里。
陳海強:您曾經出版過多部詩集,但從不宣傳,是出于低調的考慮嗎? 趙瓊:不是高調與低調的問題,而是沒有得到預期的反饋。我自1986年學詩以來,確實出版過5部詩集,這些詩集也獲得過包括《詩刊》社、軍隊總部機關等授予的獎項。但詩集出版后,收到的反饋很少。一些平時相熟的讀者,見面都說“不錯。”有的能說出其中一兩句,有的能說出兩三首。那時通信手段比較少,也有讀者來信,但都是一些溢美之詞,總覺得沒有經過批評的檢驗,就是自己將自己吹上了天,最終還是怕不被認可,而從“天上”摔下來。所以說,我這不是低調,從本質上來講,是不自信。不過,也可以理解為“敬畏”。
陳海強:最近在寫什么?有沒有什么創作計劃在這里透露一下? 趙瓊:我寫詩,是個人的一個愛好,是業余。所以沒有什么具體的創作計劃,隨想隨寫。但在這里要聲明一下,這絕不那種浮皮潦草、玩弄詞藻的的隨意之隨。(笑。)這里,我可以保證的是所寫的每一句詩行,都蘊含著真誠的本義。這是我詩寫的前提。
陳海強:用一句話概括一下自己的詩觀。 趙瓊:盡最大努力,讓自己寫出來的每一句話,都是人話。
趙瓊的詩
★夜醫
對于黑下來的夜 每一顆星星,都不是 多余的石頭 它光如針形,且深諳醫術 總會不厭其煩地 將長在戍人體內的那個故鄉 完整地取出
【詩人簡介】 趙瓊,男,1966年生于晉南,現居北京,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著有詩集5部,獲獎若干。詩作散見于《詩刊》《星星》《綠風》《文藝報》《解放軍文藝》《解放軍報》等處,被收入多種詩歌選本。1995年6月參加“遼寧省中青年作家研討班”,2015年12月進入“首屆中國網絡詩人高級研修班”學習。
【作者簡介】 陳海強,生于陜西,在京工作,作品散見于《解放軍報》《文藝報》《解放軍文藝》《詩刊》《散文》《綠風詩刊》《飛天》《星星詩刊》《詩潮》《北京文學》等處。入選《中國年度優秀詩歌》等文學選本。
(來源:軍旅詩界 作者:陳海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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