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一個人應該讀點閑書, 只有在讀閑書時, 你的身心可以徹底放松, 獲得真正的快感。 ——汪劍釗
我讀過的所有書籍 都進入了我的知識結構
Q1:還記得第一次接觸書的情形嗎?我指的是心靈接觸或者說心靈震撼的那種。 汪劍釗:第一次接觸書的情形已經不記得了,我想,應該在我認字之前吧。我開始認字則在“文革”后期。當時,社會上可以流通的圖書極少,一本書可能經過數十人、數百人,甚至上千人的手。印象極深的是,我看過好幾本既沒有封面,也沒有封底的書,甚至讀完一本書,連書名是什么都不知道。對我心靈形成震撼的一本書應該在讀大學以后了,某天,我從學校圖書館借到一本俄文版的《勃洛克詩集》,當我讀到其中的一首詩“白色的夜,紅的月亮”,剎那間就被它震住了。這首詩顛覆了我對世界的認知,摧毀了我對常識的信任。大學期間,我翻譯了他兩百多首詩。也可以說,這本詩集點燃了我對俄羅斯整個白銀時代詩歌的熱情。
Q2:你花錢買的第一本書是哪一本?它給過你怎樣的好感或惡感? 汪劍釗:我用自己的零花錢買的第一本書是連環畫《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迄今還記得這本小人書的第一頁有這樣的文字:“保爾在祖國的大地上南征北戰已經一年了。”這或許就種下了日后我與俄羅斯文學相恨相愛的因。保爾是我少年時代的英雄榜樣,在我情竇初開的時候,我也曾經夢想有一位冬妮亞那樣的女友。呵呵!若干年后,我對書中的人物有了新的認識,為此,我寫過一首題為《孤獨的冬妮亞》,既是一種反思,也是對迷失的青春時代的緬懷。
Q3:迄今為止,對你影響最大的作家是誰?誰曾經充當過你的文學“先父”或“教父”? 汪劍釗:對我產生影響的作家肯定不少,可以說,我讀過的所有書籍都進入了我的知識結構,它們沒法明確地加以說明。就像我們所吃的食物一樣,誰可以明白無誤地是哪些東西吞下去以后化成了自己的血肉?論及對我的寫作產生影響的,俄羅斯文學是肯定的,也是許多朋友會替我想到的,畢竟,我還翻譯過不少俄羅斯詩歌,這恐怕是想抵賴都不可能的事。但還有兩個來源恐怕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那就是我們中國特有的詩歌文體——詞,我曾經非常著迷于詞的精美與舒展,它教會了我對形式的尊重。我血液里的某種唯美主義的因子大約與它有關。另一個來源是非洲詩歌,我曾經在花城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世界詩庫》中擔任第五卷(涉及非洲、中亞和西亞的詩歌部分)的責任編委。正是在編選過程中,我強烈地感受到非洲詩歌旺盛的生命力,那種與達姆鼓一起共振的節奏感,它的粗獷、奔放、柔韌,都留給了我深刻的印象。
Q4:你的童年缺乏書籍嗎?如果缺乏,你想過怎樣的法子,將它們弄到手? 汪劍釗:關于童年的書籍匱乏問題,其實前面已說過。那時,我較多地從下鄉的表哥、表姐那里弄書看。有時,一本書到他們的手里也就一兩天的時間,我必須趁他們放下書本的時候蹭著看。有一次,我還乘大表哥不備,將他借來的一本小說偷偷藏在書包帶回家。結果,他發現了,騎著自行車給截了回去。這令我非常懊喪,也讓他們從此對我提高了“警惕”。另外,我曾經抄寫過喻守真注釋的《唐詩三百首》和一本成語詞典。可惜,這些手抄的本子現在都找不到了。
Q5:你反復重讀的書是哪幾本?最多重讀過幾次? 汪劍釗:反復重讀的書?有點想不起來了。好像有施耐庵的《水滸傳》,但丁的《神曲》(王維克譯),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草嬰譯),《悲慘世界》(李丹、方于譯)的前四冊。(該書的第五冊出版時,我已上大學了,便沒有那么多閑暇來反復讀了。)還有幾本現在看來很不值費精力、費時間的書,《金光大道》《虹南作戰史》《春潮急》,但這是那個時代的標配,人無法脫離他生存的背景。印象中,我讀得最多的則是羅貫中《三國演義》的下冊,這是家里僅存的半部名著,而且是繁體字。沒有人教過我認繁體字,但大部分居然都認識。我應該讀了有十多遍,甚至二十多遍。因此,我對三國后期的人物和故事比較熟悉,而不像有的人喜歡“前三國”,認為關公走麥城后就沒看頭了。即使是現在,姜維也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為他的詐降計謀沒成功而深感遺憾。
Q6:你閱讀最多的階段是在哪個時期?有人說失意、失戀或工作上的受挫會使人想到求助于書。 汪劍釗:我閱讀最多的階段是大學本科至碩士生的七年。每個暑假都是我集中閱讀的黃金時間,那些大部頭的著作,如《戰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存在與虛無》《存在與時間》,都是在那個較為空閑的時間里“啃掉”的。后來,我還有過每天翻閱700-900頁書的記錄,那是1990年12月至1991年4月,既不是因為失戀,也不是出于工作受挫,而是為了報考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的博士生。我本科學的是俄語,碩士生的專業是比較文學,而當時并沒有比較文學的博士點。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國內最早擁有比較文學博士點的時間是1998年,首位導師是北京大學的樂黛云先生。這樣,我如果要報考博士生,必須換專業,而與我原先所學最接近的專業便是中國現當代文學,武漢大學的陸耀東先生則是國內著名的新詩研究專家。如此,我就加入了“惡補”的狀態,除閱讀了唐弢主編的《中國現代文學史》、洪子誠的《當代文學的概念》、錢理群等編寫的《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司馬長風撰寫《中國新文學史》等文學史類著作外,我快速閱讀了不少五四以來的著名作家的作品,其中包括徐訏、無名氏、路翎等以往不被人注意的小說家。這是一種囫圇吞棗式的閱讀,有的書就是一目十行的過,這并不可取,但在非常時期有它的效果,實際也彌補了我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知識上的不足。這里,我想順便說一下,對于我的人生而言,讀書是至關重要的,它讓我免于墮落,并且令我擁有了比常人更多的一部分生命體驗。
Q7:博爾赫斯說,如果有天堂,那它就是圖書館的模樣。你熟悉你所在地區圖書館的位置嗎?它們與你的距離分別有多遠?你還常去圖書館嗎? 汪劍釗:哈哈!那是一個圖書館館長的職業癖好。我心目中的天堂還是一個充滿鳥語花香、人們相互敬愛的世界。我目前供職的學校離國家圖書館很近,不知為什么,我內心深處還更愿意叫它北圖,可能跟我當初曾有一部分光陰在那里度過有關,叫了“國圖”以后,它似乎和我就沒關系了。大學時代,我曾用掉了兩本圖書證,那時的圖書證留有空欄,所借圖書都登記在上面,而其他同學一般都只會用掉三分之一的欄格。現在,我去圖書館的時間比較少了,因為自己的家幾乎成了一個圖書館,上萬冊的圖書將我的居住空間壓縮得非常小了,書房不必說了,連兩間臥室也打滿了貼墻的書柜。
Q8:請描述一下你的書房。有些人的臥室里也堆滿了書,如果你愿意同時描述一下你的臥室,那么我們也很歡迎…… 汪劍釗:我的書房不大,可能就四五平米的樣子。除書柜外,擺了一張狹長的書桌和一把椅子。書桌上有一臺手提電腦和一臺打印機,還有一個筆筒,寫專業論文時,書桌上可能會堆滿需引用的書籍。文章完成后,我會讓它們各自歸位,使書桌有一段較為整潔的時間。三月至五月的答辯季,書桌上也會堆一些需要評審和閱讀的學位論文。不過,我會盡快將它們讀完并放置起來,遇到好的論文,我會推薦給自己的學生,供他們參考。我不喜歡雜亂的空間,不時地會對屋子進行整理,在一定程度上,打掃房間也是對自己心情的整理。
Q9:在接受訪談的這一周里,你的枕邊書是什么?假如你正在出差的路上,你帶上旅程的是哪一本? 汪劍釗:我沒有枕邊書。因為,我不喜歡躺在床上看書,更討厭那些在廁所里看書的行為。我覺得,看書就應該坐在書桌前。當然,在草地上捧讀一本詩集,也是很愜意的事。如果出差,我通常會帶一本詩集。無論是飛機還是火車,都是一個容易被干擾的公共空間。讀詩,在我是可以隨時拿起并隨時可放下的。上次坐高鐵,我帶的是薛慶國、唐珺翻譯的達爾維什詩集《來自巴勒斯坦的情人》。
Q10:據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最舒坦的閱讀姿勢,你是窩在沙發里還是躺在床上?是邊喝茶還是邊抽煙? 汪劍釗:我覺得,坐在書桌前閱讀很舒服。在沙發上和被窩里適合看電視。我喝點茶,但不抽煙。
我不能被書控制
Q11:假如地球就要滅亡了,有十本書可以“幸存”,你希望是哪十本? 汪劍釗:地球都滅亡了,書恐怕也留不下來了。你的問題大概指的是人類滅亡吧?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希望能留下一本我的詩集,讓它代替我活下去。呵呵!其他九本,我希望都是朋友們的書,讓我和他們的友誼在死后延續下去,繼續抱團取暖。
Q12:假如未來有一種記憶芯片,能夠將書籍植入你的腦袋,你愿意接受嗎?如果愿意,你打算接受什么樣的書? 汪劍釗:這是很恐怖的事,我不會接受。那樣,人就真正變成了“兩腳書櫥”了。如此,你的第二個問題也不存在了。 Q13:你覺得未來的文學創作會不會被微軟小冰那樣的機器人取代或部分取代?你會看這些機器人的作品嗎? 汪劍釗:機器永遠不可能代替人。“小冰”的東西之所以還有詩意,那樣因為語言本身就有詩的內核。另外,機器人的“創作”背后,還是人的智慧。我不會主動去看它們的“作品”,因為,我從中感覺不到人性的溫度,特別是那種情感的滋潤。
Q14:如果有一臺機器可以“翻譯”或記錄你昨晚的夢境,你愿意嘗試嗎?因為你很可能在夢里正遇見一個奇妙的故事,或一長串漂亮的文字。 汪劍釗:不需要這樣的機器,世界已經夠精彩了。人腦的過濾是必要的,否則,我們這個世界會有更多的精神垃圾。
Q15:你每年花多少錢買書,多少時間看書,譬如一天平均兩小時…… 汪劍釗:以前花錢買書很多,現在買書更挑剔了。因為,我感覺到書對我的生存空間擠壓得太厲害了。這也是一種異化。我不能被書控制。每天花多少時間看書,沒計算過,我每天坐在書桌前的時間肯定超過八小時,大概在十至十二小時,其中應該包含了閱讀。
Q16:你希望從閱讀中獲得哪些東西,社會生存術?待人處事的智慧?知識上的滿足?情感的感知?抑或生死終極問題的解答? 汪劍釗:我從來沒期望在閱讀中能領會社會生存術和待人接物的聰明。在我看來,這些書很不可靠。它們教會的只能是一種非人的生活方式和反人類的價值觀。書帶給我的是人生的豐富性體驗,以前我會抱有探究生死終極的愿望,但現在不會了。我現在更多地會滿足于閱讀本身。所以,我覺得一個人應該讀點閑書,只有在讀閑書時,你的身心可以徹底放松,獲得真正的快感。有時,我甚至不愿意跟那些不讀閑書的人交往,因為你從他的閱讀中就可以發現其為人的功利性。
Q17:閱讀會為你帶來快樂嗎?如果有,這種快樂是淺層的還是深層的? 汪劍釗:這個問題前面似乎已經回答了。淺層和深層都有,因為書的厚度是不一樣的,我指的是它們內在的容量。
Q18:你會在與友人聊天時互相推薦書目嗎?你信賴友人這方面的推薦嗎? 汪劍釗:肯定有。關于你后面這個問題,我只能說部分地信賴,每個人的口味和消化能力是不一樣的,正如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有的人適合穿,有的人不適合。
Q19:聽說,你為鄉村孩子買了一些書寄去,你為什么會選擇這些書? 汪劍釗:因為,我本人曾經受惠于書,也希望通過這種方式來傳遞這個世界的愛,也希望借此讓那些目前尚處于物質較貧困的小朋友可以體驗到精神的豐富。
Q20:如果你想讓你的某個友人也來回答上述問題,你想@誰?你最想他來回答哪一個問題? 汪劍釗:我的朋友們,因為太熟了,大部分問題他們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我倒很想讓“小冰”回答一下,特別是它怎么看待機器人寫作這件事。呵呵!祝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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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8-3 20:22 上傳
汪劍釗是閱讀公益活動“名家捐書”的參與者,他為閱讀資源匱乏的廣東省化州市中垌鎮蘭山瓦廠小學的學生購買了以下圖書: - 汪劍釗的未來書單 - 《安徒生童話》 《人類群星閃耀時》 《華夏千家詩》 《華夏千家詞》 《唐詩三百首詳析》 《宋詞三百首詳析》 《唐詩三百首:名家集評本》 《顧城的詩顧城的畫》 《給孩子的詩》 《少年維特之煩惱》 《小夜曲:音樂與黃昏故事集》 《窗邊的小豆豆》 《愛的教育》 《詩經:最古老的情歌》 《莫泊桑短篇小說精選》 《神秘島》 《老人與海》 《小王子》 《邊城》 《夏洛的網》 《林中水滴》 《普希金抒情詩選》 《俄羅斯黃金時代詩選》 《朦朧詩新選》 《楚辭》 《我和小鳥和鈴鐺:金子美玲詩歌精選集》
瓦廠小學的學生閱讀汪劍釗為他們挑選的書籍
瓦廠小學的學生寫給汪劍釗的信 (考慮到未成年人個人隱私,特隱去學生姓名 作者:未來文學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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