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磨刀（系列組詩之一）

              老刀客

  



《鑄刀》

午夜，河流睡去
沒有刀作枕頭，夢里的火
燒灼他，越來越清醒

刀老了鈍了，也是刀客的魂
刀在  膽在  心跳在
手里沒刀，怎能殺死遍地秋風

折一支支閃電，鑄刀
心里的鐵，能不能承受天火
一把刀要消耗多少雷聲
盯緊，不敢眨眼


《決戰》

戰書已下
刀，還在爐火中
尚未成型
淬火，鍛打，星夜兼程
刀客一夜熬白頭發

刀，火里來水里去
人，愁里來醉里去
一把斷刀，如何斬斷噩夢
一大碗烈酒，送他躍上戰馬

喊殺聲，風卷殘云
淹沒山巒


《孤旅》

站著，是大漠孤煙
倒下就是長河落日

黑夜壓下來
一把刀挑開一道雷電
落雨落雪
撒一地月亮的碎片

孤獨嗎  不
霜刀在，鐵馬在，老酒在
一個人的兵團
走過大雁寫下人字的天空
目光寒冷  掠過刀鋒


    《望天吼》

太陽和他一樣流浪
被晚風追殺

落日還會站起來
他倒下，沒入一塊石頭
路過河灘，認出自己
最深的那一道傷疤
喊醒，心底潛伏的雷鳴

大雨來了，他拔刀
刀在一聲怒吼里斷裂




         《 過   河》

遇到一條小河，刀突然融化
為一聲流水
他掬起來，潤一下冒煙的喉嚨
他剛想跳回童年
做一尾享受母愛的小魚
追殺的秋風，已在背后釋放
刀光的冷
他飛身上馬，安靜的水面
掠過一只大鳥

        《  立    春 》

  
鐘聲撒一把種子叫醒春風
走出山神廟
他以殘留在臉上的雪解渴
對面山梁上的鳥
受娘委托，來來回回
替他織補大風撕破的衣服
牧羊人趕著一群羊
到天上去
他隱藏起背后的老刀
蹲下去，像一片云彩落入山間
隱身進一塊潔白的
石頭

      


          《流星雨》

一河灘蘆葦，被秋風灌醉
刀客緊握的刀
生銹于
一聲大雁的忽哨
斬斷過一條河水的老刀
暗生傷感，找不到回家的路

陽光向西，飛鳥向東
刀客的心是一片疲倦的云彩
就等一陣風，刮到海上去
此刻，一個人獨霸黃昏
以一把老刀
抖落一場流星雨

        

          《醒》

夜比傷口更深
刀客醒著
月亮也醒著
驛站外的河水醒著
酒流進血管
火焰醒著
黑馬駐守在門外
不肯妥協的夜風醒著
枕邊的刀醒著
都不敢睡去，好像一合眼
就不會再醒來

     

《麥子熟了》

經過一片麥地
他下馬，長跪不起

麥子熟了，沒人收割
爺爺曾在大日頭的地里
扔下一把鐮刀走了
爹爹飲一大碗混濁的黃河
他流不出的淚

手起刀落
砍倒一大片刺眼的麥芒
又撿起一大把
揣入行囊
趕緊離開，否則
會被這火海燒成重傷



《過年》

年紀空長一歲
離家，又遠了八千里

一捧泥土揣在懷里
生根發芽，長滿相思野草
老刀鈍了  也懶得打磨
爆竹在心里炸開
夜空萬家燈火，唯獨
看不見娘點燃的那一盞

人在旅途，年在故土
在夜夜翻卷夢的黃土塬上
一棵樹在責備他，
一株蒿草扎入充血的眼睛

沒有一片干凈的月光擦淚
就用一壺老酒
灌醉夕陽



《殺馬》

黃昏舉起的刀
還沒落下，就已扎破一顆老淚

傷痛擠壓心臟，吐一地落霞
想回到草原
一個歸字竟如此潦草
手臂在風沙里痙攣
殺死過黑夜和秋風的老刀
這一刻  怕了

顫栗中，刀背狠狠砍向
一聲崩潰的嘶喊
心  發生金屬的斷裂
沙漠的眼角
滾落一灣月牙泉

《祭》


認五岳為父，拜江河為母
老刀和黑馬是骨肉兄弟
酒，最貼心的情人

河水經過深秋
已打磨出入骨的冷
在岸邊，他痛飲一夜濤聲
一浪一浪   烈馬揚鬃

潑血為墨，揮刀為筆
大河的宣紙上馳騁一篇祭文
一生喝下的酒
都在這一刻燃燒

   

《火》

倒在自身的火海里
一個人，融化一場大雪

大半生金戈鐵馬
傷過，死過，不曾窩囊過
火，燒彎鋼刀
燒焦一顆不服輸的心
喊聲送入云端
頭發漂白黑夜

火，到處是火
娘點起的灶火，打鐵的爐火
血燃的怒火
以龍卷風的氣勢壓來
他大笑，又痛哭
在無法預知的大火里
死去活來







《今夜醉一回》

醉一回，就在今夜
黑馬是酒
醉在日行千里的風中
老刀是酒
醉在斬斷一條河流的奔騰
一頭白發也是酒
醉去恩怨情仇


今夜，灌醉刀客的
是風沙大漠，如血殘陽
是一個人天涯孤旅
與死神的一次次擦肩而過
酒，只有酒能讓一塊鐵
春風蕩漾，柔軟無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