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瑞福，男，1946年生于上海，原籍浙江寧波。上海市作協會員，正高級高工。從1979年開始寫詩和散文詩，八十年代起陸續有詩和散文詩發表在《星星詩刊》、《黃河詩報》、《揚子江》、《上海詩人》、《散文詩》和《中國詩人》等多種詩歌報刊上，目前返聘在上海的詩歌之鄉“顧村”，擔任《詩鄉顧村》詩刊的責任編輯。主要代表作有詩集《把陽光貼在窗欞》；獲得過上海和國內多次詩歌比賽的獎項。

1長江第一灣

世界讓我越來越陌生

外表裸露的冷漠并非合理的冷酷

而堅強，必須被反復踐踏過后

發芽于人跡荒蕪處

金沙江悟不出一腔冠冕堂皇的哲理

依然該憤怒就憤怒

想哭泣就哭泣

面前所有的咆哮都發源內心的嗎？

如今，我需要的不只是

站在遠方去聆聽

以此顯示并不存在的優雅

命運把抉擇的權利交給雙腳

和被浪花濺濕的云一同流浪一次

人，就走動成一首行吟的詩

這里是石鼓鎮，被忽視已久的

石頭心房所迸發的震天鼓聲

注定只許為靈魂終生擂響

就地坐化的兩岸群山

用滿頭的雪，掩蓋

想出發卻不能動彈的無奈

當陽光一條條采摘下來

裝進峽谷特制的雞尾酒杯

彩虹調出的瓊漿，我得以

邀請陌生天空一同暢飲

醉了的時間不肯躺臥原地

才有江盡情去浪漫奔放

向探險的人們展示，活著也需要性格

即使不能肆無忌憚地一直東去

不妨向北，讓今生先轉個彎

2霍爾果斯的生死之門

——讀一則新聞有感

一個邊陲的小鎮

鎮的不遠處是國外哈薩克

曾經，只有鷹往那里不停地飛

突然間，中國的一大幫

影視公司的身上都長出了羽毛

因為那里是合法避稅的天堂

注冊一下就成了

掛著公司招牌的大樓里

掛滿了空巢，不關心有沒有業務

只要能開出一疊疊

地方政府蓋著紅頭印章的發票

追星的人們，有理由

把這個人跡稀少的小鎮

看作樂土，查一查工商局

中國一線明星的名字

可以加工出好多串的冰糖葫蘆

馮小剛、徐靜蕾等等等等

只要你有耐心去等

終于，小崔的偶然一擊

除了把陰陽合同

晾曬在光天化日之下

卻意外地擊中了霍爾果斯

小鎮受傷了，流的血分明有錢分泌的味道

用不著宣布大遷移的開始

影視公司急著銷戶，和注冊的速度同樣迅速

去年還大賺一筆的中介

還沉浸在從前熱戀的行情

不知下一步該關門大吉，還是苦捱

3玄武湖邊坐看荷葉

老夫聊發少年狂的方法

有多種，我學不了蘇軾

他是前呼后擁的太守

左擎蒼，右牽黃

我只有一雙腳可供驅使

進玄武門，坐在十月的荷塘邊

與不愿枯去的葉彼此欣賞

來到這里的人

最好也能夠精通風水

才能粗略判斷玄武的確切含義

我太淺陋，只知道觀賞

日月在清晨的荷葉上

滾動成一行露珠

在沒有花朵，也沒有蓮蓬可以驚艷的季節

水下不見陽光的藕

興許就是我正打算寫的詩

4在中華門遠眺

船到了秦淮河的盡頭

登陸，就是中華門的碼頭了

南京是中國少有酷愛城墻的城市

明代的開國皇帝朱元璋是表率

危乎高哉，四道貫通的券門

組成了三座甕城，千金閘消失

因為不再需要實現甕中捉鱉的使命

坐穩大殿的君主，百姓的聚寶盆

才是他夢寐以求的藏品

所以，富甲江南的財主沈萬三

即使捐出了更多的錢財

他的最后結局，依然是充軍

世人在高墻前表現無限的崇敬

誰還記得，頭戴木枷鎖的人犯

一步又一步步回望千里之外的周莊

5秦淮河里坐游船

秦淮河是一條深藏故事的河

坐上船，盛裝的船講完了六朝

再講大明朝

當然還不忘記提一下

唐朝愛管閑事的詩人杜牧

他沒有像我那樣登船

偏要站在岸上感慨

船上的歌女，仿佛都不請自來

陪同醉生夢死的達官

唱響曾經流行后宮的《玉樹后庭花》

她們一下都無影蹤了，難道怕

流落民間，在今朝繼續糜爛

6吳敬梓故居

在秦淮河上蕩舟，會覺得

沒有險惡風浪的日子真好

一個個在政治舞臺顯赫的姓名

船邊平靜流了過去

我必須，為只知道怒撕桃花扇的李香君

被念舊燕子眷顧數百年的王謝故里

鄭重道個歉

在河邊生活了十九年的吳敬梓

把家產散盡，莫不是他認為

錢財是身外之物

丟光了，才能寫完一本真正的書

看看為了中舉而發瘋的范進

家財萬貫而舍不得多點一根燈芯的嚴監生

還有，處身山野而與荷花為伍的王冕

這些靈感都來自秦淮河的水滴

7夫子廟里

夫子廟里的游人

顧不上去看望孔夫子

只怪他周游列國的地方不包括南京

南京很虔誠，把一大塊的商業區

包括身后的秦淮河

都劃進來，作為孔夫子

生前從未獲得的封地

雖然夫子廟不是廟，也無人進香

但江南的貢院依然還在

沒有考生再進出

空著的庭院是否寂寞如秋天的樹

進士第、狀元路的地名

隱藏在夫子廟的身邊

遠比不上小吃店的紅火

8桃花渡

我沒有福氣再聽踏歌

那些歌，在李白離去之后已死去

剩下進渡口的門，門的額上

依然向我們自稱《踏歌古渡》

怎么看都是一個缺牙漏風的嘴

桃花又在哪里等你呢？

相遇十月的時令，陽光的明媚

裝飾著一種無花時失落的心情

渡口清澈的水，依稀看到

深千尺潭水干涸之后的淺灘

三艘船輪流把我帶入對岸

對岸有李白的祠堂

祠堂里有塑像沒有腳印

還保留當年的縣令汪倫衣冠冢

他們喝酒的時候，渡口醒著

9汪倫墓

身為涇縣縣令，我佩服汪倫

活著的時候太有遠見

不管他治理一方百姓的政績優劣

在唐代，大詩人的影響力

竟然超過決定仕途命運的欽差

汪倫說有十里桃花

李白看到了沒有花的桃花渡

汪倫說有萬家酒店

李白也只發現一家姓萬的酒店

但酒足夠喝，讓一雙為世事朦朧的醉眼

在遠離朝廷的山村里

享受到人生最后的一縷陽光

青蓮祠下，我低頭看到

荒草長滿的衣冠冢

碑刻著汪倫鮮紅的名字

一月有余的盛情款待

竟然，蓋過了將士們的浴血功名

想必墓前的石羊、石馬

應該早早學會了集體合誦

“桃花潭水深千尺”的詩

10查濟古鎮

從桃花潭，到同屬于涇縣的查濟

有十多公里的旅程，查濟不幸

它借不到李白詩的光彩

作為古鎮，許多明末的建筑

混跡在半新的現代住宅里

一條快要干涸的小溪

是古鎮的腸道，很多

家譜上業已發黃的記載

與時光緩慢地蠕動

三個碩大的祠堂，站在溪邊

嘮叨陌生的查家和汪家發跡史

一些畫家，據說在這里開出了工作室

我沒能見到他們的蹤影

只是佩服，這些我所不熟悉的大師

一概具有化平凡為神奇的本領

畫板上的美麗，只能以想象來代替

11霸王嶺的色彩

霸王嶺十分好色嗎？

它首先把每天的陽光，小心翼翼

收羅在自己的顏料罐里

配上云霧的白、野荔枝林的金黃

以及千年古榕樹的綠

就足以畫出最美的人間

很多神奇，往往出自陌路的山嶺

展示的兩千多種野生植物

目不暇接是一個想象力貧乏的詞語

如果能嘗試在這里發芽一回

體會因艱難而快樂的生長

蒼翠欲滴就是隨口而流瀉的詩句

當一叢叢的幽蘭，化為

無數艷麗的熱帶蝴蝶飛來

我不知該叮在誰的花萼之上才不被嫉妒

深信回歸自然，這不僅是一句誓言

還有許多是需要實施的行動

請從第一級的木棧道開始行走

12和長臂猿聊聊未來

在霸王嶺，長臂猿才應該是

唯一說了能算的主人

沒能設宴接待遠方到來的旅客

很悲哀，它們沒有很多順心的日子

可以在天空的太陽之下晾曬

更別談在自己的領地稱王稱霸

難道，它們僅剩下的二十幾位同胞

只能抱怨在達爾文的生物進化過程中

一不小心，變成了靈長動物

再也不能在這一片叢林之外生存

攀緣只是覓食和逃避天敵的唯一方式

我極想研究，它們悲憤交加時的語言表達

和長臂猿好好聊一下未來，為此

是不是我也要成為其中的猿

不再需要懇請獼猴或猩猩來翻譯

保護區里還有什么能夠改進？

它們提出的每條意見十分重要

說不定我也因此嶺上住一段時間

一起吃吃野果，喝喝山泉

13花山巖畫

時間在這里最寶貴

同時也被人任意揮霍著

一片高幾百公尺的絕壁

竟沒有一根藤蔓敢于攀爬

唯有那數千年來一直殷紅的巖畫

依然用從未消褪的色澤

向天宣戰

畫上的人們，都毫無例外地

向上高舉著雙手，仿佛是

突然從地上涌出的蛙群

以表達民族最原始的膜拜

他們的手上究竟緊握著什么

是才打磨的粗糙石刀

還是用折斷樹枝制作的木劍？

無法解釋的一切

有人說這是神秘

有人說這就是神圣

14才下的雪就融化了

到了歲末，天氣的突然寒冷

是必然的結果

就像我們在春天談論春風

在夏天討論炎日

同樣的自然

有很多未老先衰的花朵

投來質疑的眼神

在北方的河流，它比蜷縮南方的我

更習慣萬里的冰封

很多魚依然活躍在水的深處

卻害怕，被打撈上來

重見光明的那一刻

站在更高的山頂上

這些雪，還過于淺薄

還沒有厚過天上的任意一片云

陽光一烤，云亮了，雪卻化了

15雪在掩蓋些什么

下雪時，它總有一些原因

不便說出口

可以把責任都推給季節

害怕寒冷的，應該學習機靈的蛇

早早為自己準備冬眠的窩

蟬在極力詛咒天氣，然而

死亡是它除了言語之外

無力抗御的必然后果

也許，白茫茫的一片也很好

明明是深深的陷阱

被雪巧妙掩蓋

如今是無比平坦的表面

只要你的腳沒踩到

很多恐懼的眼神，最終都來自于

對前方無所適從的內心

唯一能做的事，是堅持著

比雪堅守更長的時間

在大地回暖的時候袒露勇敢

愿在春風懷抱的那一刻

還在喘氣，但絕不允許控訴

被精心掩蓋過的真相

16寄梅

到了一年歲末

有誰聲稱，無比思念梅花

當鉆出笛孔的梅花三弄

悠揚著，總是不愿意承認

被歲月又戲弄過一回的游子之心

何時能從沉淪恢復爛漫

希望你認識去孤山的路

即使還是初冬

梅蕊還熟睡在雪的襁褓之中

不妨先聽一聽，雨的啼哭

也許是對林和靖的沉痛懷念

他之后，可有人把梅花當作愛人？

陸游則不然，他只身一人

來到荒涼的驛外斷橋邊

斷定這個冷漠世界上

只有梅花的性格，與自己

懷才不遇的坎坷命運最相似

他缺少忍辱負重的境界

所以，寫不出春天到了

梅花在叢中笑的不朽詩句

17 一張遺像的馬拉松

——看一則新聞有感

四十二公里的路程

對于通常的凡胎肉身

很漫長，即使在秋高氣爽的日子

天空都不忍心看著一位

已經跌跌撞撞跑到終點的父親

倒在地上，他的臉在下雨

他的心在撕裂

他從袖口里摸出一張

被熱汗沾濕的照片，這是兒子的遺照

兒子笑得比今天的陽光燦爛

和他約好的，要并肩

一起聽發令槍的槍聲起跑

兒子不守約定，竟然在

比賽之前獨自去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種永久陰陽相隔的殘忍

我自私，絕不愿去親身體驗

他用了將近三個小時

跑完了全程，電視上說

這可能是他跑得最快的一次

獲獎了嗎？他可能并不關心

而是反復親吻那張薄薄的照片

別打擾照片，附著的靈魂正在和他說話

我們還活著喘氣的人

聽不懂心靈里傳送的語言

18寫給蘆葦

在被《詩經》叫作蒹葭的時候

它是真心的站立在水一方

看著，白露一天天

在時間頭頂凝為霜的日子

至于有沒有一位漂亮的女子

不顧一切的阻攔

來到身邊，但一定會發現

風在她手中揮舞的蘆花

蘆葦蕩不只呼喚水鳥

別依賴船，你泅水游去

在兩千年后的今天

依然發現那首詩，在水的中央

19在司空曙的江村閱讀蘆花

中唐的才子司空曙

他一眼就看中了江村的蘆花

行旅贈別是詩的尋常主題

尤其是身處動亂之后

走得再遠，也居然

有堅決不愿枯萎的蘆葦

一路在水中守候

天空并非總是無情的落日

潮退的時節，人仿佛

意外擱岸的漁船

雖說是退也難，進卻更難

更加期待一雙臨水的白鳥

它不求沖天飛起

只愿今宵挽手共入蘆蕩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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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兩位的賞析

太多好詩了，容我仔細學習

傅教授的夸獎，是我的目標和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