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笳的詩（六首）

雪梨

熬過多少日夜

一只潛伏油皮紙懷中的青皮梨

視太陽為仇敵

把黑暗當親人

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定力啊

反正我做不到

做不到的還有一一

身份曝光的那一天

它以一襲白衣示人

死期快到了

它還像沒事的靜物一樣

面朝果盤里的刀口

坐下

在莫斯科拜謁無名烈士墓

雖然不知道名字  

但他是戰死的  

他手里有槍  

子彈在他身上找到了家  

在廣場角落他終于安下了家

他是戰死的

就值得崇敬  

到現在

我都五十多歲了  

還沒摸過槍

參觀鋸木廠

師傅殺豬樣系上圍裙戴上口罩

杉木就像多數人，平平常常   

放倒之后，等著鋸斷，剖開  

一部分可堪大用，裝車運走  

當檁條，當板材  

另一些要么當柴，要么變成鋸末

機器的轟鳴聲總能掩蓋

一些骨頭改變形態的過程

一棵樹就這樣分開，消失  

走完自己的一生

故國

離高速路口三公里，左轉

紫霞山下十里，桃花，清溪環繞

深潭，偶有綿羊飄過

天賜的黑板擦，水中浮現夢的顏色

梯田幾壟，茶綠，油菜花黃

鳥鳴清脆，如下課鈴聲

放下行囊，到了潛口

便是老家

現在，我需要一匹馬

最好瘦點、老點

騎著它，慢慢尋到故國

一年四個假期

白天，蠶豆、詩詞下酒

夜晚，頭枕明月清風

好凈化我那負累不堪的皮囊

冬可踏雪尋梅

秋至，定邀三五好友煮酒，采菊，登高

如桃花島主，女兒是不能少的

最后的日子，都指望她成全

人到中年

人到中年，萬事

休不了。月圓之夜，我常想起

有一次向祖父舉起砍刀

想起父親留一口氣，等著我

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下雪的日子，讓我想起

那個放學回家光著腳的小男孩

已經走丟。下雨的時候

我的腰背疼痛難熬，低眉，咬牙

就像當年那個偷生產隊西紅柿的小女孩

被我舉報（幾年后，戀愛期間

她喝了農藥）人到中年，喜歡絮絮叨叨

但看海，不再喜歡它卷起千堆雪

人到中年，喜歡擺譜，但看山，更喜歡

青山疊翠，竹海里若隱若現

藏著一座廟

木梨硔斷想

苦竹尖山三面環崖  

一群外地人，走投無路

**上云端  

山高皇帝遠

鷹看得清楚，該如何

自由盤旋。窮盡

一生，我們這些過客

也無法抵達

一班棄民曾有的高度

而大霧云海

只讓我們欣賞它

若隱若現的

飄逸之美

自提，破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