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七月詩社社長 扈其震):
各位詩友,上午好!為慶賀七月詩社成立32周年,這次北戴河詩會的一項非常重要的內容,就是咱們有幸請到了著名詩人伊蕾,在詩歌論壇上進行一次講座。在座有些新人對伊蕾可能不是很熟,伊蕾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以鮮明的特色崛起于中國詩壇,出版了多部詩集,在當代詩歌界產生了非常大的影響。九十年代伊蕾到俄羅斯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回國后開始畫油畫。但她一直沒有離開詩壇,對詩歌有著非常深刻獨到的見解。能夠和伊蕾在一起交流,是在座詩人們的一件幸事。怎么個談法呢?伊蕾非常謙虛,為人也特別好,她不愿意居高臨下跟大家宣講什么,她愿意以一種朋友式的座談的方式和大家聊天。也可以從七月詩社當年主辦的《詩人報》說起。下面開始:
詩人伊蕾的發言——
大家上午好!我其實特別愿意聊天,聊天就是我生活中最快樂、最幸福的事情。因為聊天就是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其實能夠得到最大的樂趣。就像你在和你愛的人聊天,那肯定是你人生最幸福的事。如果你和你的一個閨蜜聊天,那也是人生中最快樂的事。那么我作為一個詩人呢,我和詩友聊天,尤其是和咱們家鄉的詩人聊天,就好像一家人晚上坐在火爐邊,外邊是冬天,我們屋里是春天,那種感覺特別溫暖。
我是天津人,從17歲離開天津下鄉插隊以后,基本上就沒有在天津長期住過。到《天津文學》雜志社當編輯只有兩年多,然后回津辦一個美術館也是兩年多。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各地,在北京,在莫斯科。近年隨著年齡越來越大,逐漸地越來越多地回到天津。我參加七月詩社組織的天津詩歌界這么大的一個詩會,見到這么多老朋友和新朋友,我覺得我的生活可能會有一點兒改變,和大家見面私下聊天的機會可能會多一些。
其實我整個人生中,沒有那種叫“事業性”的追求,我給自己一個臺階,我覺得男人是干事業的,他們應該追求事業的成功。而女人呢,可以偷懶一點兒吧,也愿意做做家務啊,有機會到外面去玩一玩啊,所以現在我的生活就是這樣的。我沒有什么家務可做,所以我就全世界到處瞎跑去了。
我在國內這么多年,沒做過講壇,幾乎沒有做過正式的講話,也沒有任過教,也沒有備過課,只是大家私下聊天。年輕的時候代表河北省詩歌界發言,或者代表什么什么發言,就是幾分鐘、十幾分鐘,拿個稿子念。
中國新詩到了一百年以后,下一百年咱們向何處去?我們所有的詩人都有一個愿望,希望在今天或者明天就寫出一首震撼中國的好詩。所以咱們今天就說一說,怎樣才能誕生一首好詩。大家都有一個夢想,想成為最好的詩人,我覺得大家最關心的就是怎樣才能寫出好詩。其實我的經驗非常少,而且停留在幾十年前了。最近這些年我沒怎么寫詩歌。
我還是先說《詩人報》吧,剛才扈其震講了《詩人報》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情況和影響,后來停刊了。今年,《詩人報》準備復刊。這讓我很驚喜,因為有文化公司投錢,傅國棟先生愿意投到這兒,我也很感動,所以我也經常去看望他,給他買束鮮花什么的表示感謝,他聘我為名譽主編,頂一個名卻不干活,我挺高興的,也組建了復刊的編輯部班子。編務的事我們大伙一塊商量,我能干的也干一點兒。
第一期的稿件基本齊了,質量之高我也很吃驚。我們趕上天時地利人和,新詩一百年這是天時地利,恰好我也要回到天津了,正好,美國詩人Tracy四月又來到中國,我陪她游覽北京幾天。 Tracy是2012年的普利策詩歌獎得主。普利策詩歌獎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國際級的獎,它主要獎給美國詩人。《詩人報》由朵漁對她進行了訪談,加上主編和編輯給她過了45歲的生日。她第一次來中國大陸一共就住四天,還趕上她45歲生日,給她送了一個巨大的蛋糕和一個特別漂亮的花籃,Tracy高興地說這是結婚蛋糕啊。就在10天前她的中文翻譯遠洋給我發的微信說,據《紐約時報》6月14日報道,Tracy將接任下一任的美國桂冠詩人,從9月份上任。這位送上門來的美國桂冠詩人,她成為我們《詩人報》復刊第一期的一個主角。
還有重要的一項內容,就是隆重紀念陳超。陳超是我們中國的評論家和詩人都非常敬重的一位詩人、評論家。他的評論才華很高,人品也很高。他的詩也非常的好,幾乎是中國最好的詩歌之一。他的新詩集叫《無端淚涌》,紀念他的文集叫《在傾斜的大地上行走》。這一塊也是特別的重要。這次復刊會發表當年他給我的幾封信。當年陳超曾連續三期在《詩人報》的第一版上發表他和他太太杜棲梧的《夜談》,是非常好的長篇的理論文章,當時他才31歲。我昨天還和編輯小梁說呢,沒想到,30多歲的文章寫得這么好,小梁看完也特別吃驚。
還有一個版塊是紀念《詩人報》的。很巧又一個人送來驚喜。誰呢?就是中國詩壇最重量級人物謝冕先生。他去我那兒玩,我給了他一張玫瑰花的油畫,他就寫了一篇文章叫《九朵白玫瑰》。我說,我們《詩人報》正好復刊,希望把您這個發一下。然后他就發來了。我一看,前面是表揚我的,很不好意思,但是后來還是提到了這張《詩人報》。《詩人報》和謝冕是有歷史友誼的。當年,北京大學《1991:中國現代詩的命運與前途學術討論會紀要》這篇重要的東西沒地方發表,那個時候政治形勢非常緊張,北大是支持朦朧詩和現代詩的,而官方主流媒體是持反對意見的,當時沒有人敢發表。謝冕就對我說,我們這次開會,全是北京的評論家和詩人,我們只找了一個外地的,就是你,你代表《詩人報》,能不能給我們一版發表我們的《紀要》?我說,四版全給你。我當時也沒經過請示社長,就大膽做主了。結果社長扈其震出了個好主意,說那咱們出一期增刊吧。這樣一期不尋常的《詩人報》增刊就誕生了。不久,就停刊了。這就是《詩人報》當年的大致情況。
我跟大家說,傅國棟主編的《漢詩界》也是非常棒的。我想,讀者拿到第一期后就決定收藏,就說明辦刊成功了。我拿到《漢詩界》第一期的時候,就決定收藏了,我還沒細看里邊的內容,光看到封面我就相信它的水平是非常棒的。我希望《詩人報》也是這樣,版式設計很重要,讓讀者看到第一期時,就決定要收藏它。
下面談論詩歌,開會前剛想的,不成體統。共四點:第一說說什么是詩的價值;第二是詩歌面向未來的深層價值;第三,怎樣做一個本質上的詩人;第四,找到最好的語言。
先講第一點,詩的價值。
咱們剛才說到美國女詩人Tracy,她有一段話我想引用一下,她說:“在我們的文化中,提升大眾對詩歌的認知和價值,并將這種藝術形式帶到那些還不太了解它的人群中去,帶到正在發生抗爭的地方,為人們發出聲音。”這很像一個中國詩人說的話,像北島說的話。所以說人類面對很多共同的苦難,可以說美國人也不例外,他們也不是地球外的人,他們也會面臨著強權,也面臨著很多社會問題。
她說要認識詩的價值。詩的價值是什么呢?就是我們國歌里那句話,這是我的認為,就是“每個人被迫著發出最后的吼聲”,這就是詩。凡是小說不能抵達,散文不能抵達,快板不能抵達,相聲不能抵達的地方,詩歌要抵達。就是我們每個人、每個民族被迫著發出自己的吼聲,我覺得這是詩的價值,它是不可能被另外一種藝術形式所取代的。
我最崇拜的詩人是惠特曼,因為我20歲之前就有了他的詩集。我每次讀他的詩就特別的興奮,會一連好幾個小時在那兒朗讀,因為我從小喜歡朗誦。惠特曼在詩中說:“我不愿意歌唱關于部分的詩歌,我愿意使我的詩歌,思想,關涉到全體……我作的任何一首詩,或一首詩的最小的一部分,都關涉到靈魂。”這句話幾乎指導了我一生的寫作,我不會為一件事情去寫一件事情,不會為了一個政策去歌頌一個政策。你最終所要表達的東西都關涉到全體人的幸福。這個全體,可以說我們全民族也可以說全人類,或者是你熟悉的、你所關愛的所有的人,他們的命運。那么詩的價值呢,如果說我們每一個人都一定要找到詩的價值的話,如果我們不寫詩,那詩的價值在我們的生活中有沒有呢?其實詩的價值存在每一個人的生活中。因為人類生活中最有價值的部分就是詩意。如果一個人的生活沒有詩意,他就活得質量很低,就很粗糙,他只是生存。如果你達到生活的話,那一定是有詩意的。
還有,人類創造了所有的、各種各樣的藝術門類,那么所有的藝術中它最有價值的部分也是詩意。看一張畫,說這幅畫很有詩意;看一個電影,說這個電影很有詩意;看一個舞蹈,認為這個舞蹈很有詩意,這就是對這件作品的一個最高的評價。真的,如果一部電影里頭沒有詩意,只有暴力與色情,只有票房,只有觀眾的投票度,得了一個什么獎,這都不證明它對人類有多大的價值。這里講的是詩歌的普世價值。我所說的這些東西沒什么理論性,這就是我的一個基本認知.
第二,說說詩歌的深層價值。
剛才是說詩歌在我們現實生活中的價值,那么它的深層價值呢?我想到Tracy那首詩,叫《火星生活》,她為什么又被命名為美國新的桂冠詩人呢?因為她把人類生活的目光從地球引向宇宙,也就是探討生命在宇宙中是一個什么位置?一個普通的生命在宇宙中應該怎樣度過?她所說的就是為了解除人類終極的痛苦。你只有知道一個生命在宇宙中是什么位置,你為什么存在于這個宇宙之中,你將和宇宙是一個什么關系,你才會最終放下一切貪欲,放下一切無望的追求,追求你生命的最幸福最喜悅的那個部分,最終擺脫人類的心靈的苦難,這是詩的終極價值,就是幫助人們解脫所有的來自于現實的苦難。
我最近這些年,或者說我從二三十年之前就特別喜歡讀那些有關哲學的、有關美學的書。在1985年我參加第五屆青春詩會,在貴州跟唐亞平在一起,唐亞平是四川大學哲學系的,我說你能不能給我推薦幾本哲學書,她說不用推薦了,我看你挺有哲學水平的,你也讀了很多哲學書。最近我看的書《萬物簡史》、《萬物本源》、《未來簡史》、《宇宙流浪者》,也包括數學是一個什么東西,等等,這些跟宇宙有關的事情。其實有些我也讀不懂,我特別喜歡這些看不懂的東西,因為看不懂的東西證明我沒有浪費時間,證明我在吸收,證明我在學習。我反正不太看通俗長篇小說。完全能看懂的東西呢,就覺得好像再學習的價值有點兒低。這不是貶低小說啊,就是我時間有限。我首選看一些我不太懂的東西。
人要想認識自己和宇宙的關系,當然我們大部分的途徑都是通過科學、科技引領我們認識人和地球的關系,地球在宇宙中的關系,這只是一些物理和地理的一些常識。事實上除了科學以外,我覺得只有藝術能夠和科學并肩、并駕齊驅,它引領所有的人展開想象,預見到未來。那么在所有的藝術門類中詩歌是首當其沖的,因為詩是最高的語言藝術,人是用語言思考的。你想想我們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滿腦子全是語言。如果你離開語言,也就可能像一只動物那樣思考,就完全要靠你的直覺和你的生物性的天賦了。那么人除了有生物性的這種天賦以外,他是從勞動開始創造了語言,然后他用語言思維。這個思維到底有多寬呢?語言抵達的地方就是認識抵達的地方;語言不能到達的地方,認識基本上就很難抵達。詩歌就可以超越這個時間和空間,它可以任意想象,它可以任意馳騁,它可以想象我們人是什么?是神?是一片葉子?是一片云?是一個星球?我們可以任意想象。一切想象幾乎都沒有錯的時候,我們在千百年之前想象的千里眼、順風耳,現在都實現了,我們的手機早就實現了,在未來手機的功能就更加可怕,它幾乎取代了人的傳統的工作。科技進一步發展,很多人就基本上沒有工作可做了。所以詩的深層價值就是你把它想象的有多高,它就有多高,不可能估計過高。所以我做一個詩人,我覺得非常的榮幸。一生中你選擇了寫詩,學會了寫詩,然后可以依靠詩來認識自己,認識你和他人的關系,認識你在世界中、在宇宙生活中這個關系,最終擺脫個人痛苦。
我有一個閨蜜,叫李亞榮,她后來改名叫一蓮。她最近這11年畫了500張畫,是用天人合一的新思維,就是畫未來生命的。她是一個佛教徒,我們倆最談得來。因為佛教本質上就是哲學嘛。就是怎么樣看待生和死,如何看待生命。她每一張畫,那個顏色啊我都不覺得人類有這種顏色,就是天堂一樣的顏色,非常瑰麗。她達到天人合一境界后,她畫畫不用構思,不用起草,8米長或者10米長幾乎一氣呵成。她中途可以休息,可以睡覺,可以吃飯,再接著畫的時候還可以接下去。
為什么提到她呢?就是說她的思維實際上是百分之百的詩意的。她雖然搞美術,但畫作有百分之百的詩意,可以說她的每幅畫都是一首詩。我們現在的詩人很多都畫畫了,詩畫同源嘛。有的詩人轉到畫家幾乎不用一天,給你支筆立刻就是畫家。過幾天女詩人海男有一個畫展,學術主持人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栗憲庭,就是我們崇拜的當代藝術教父,是我的鄰居,在宋莊。很多宋莊的詩人都畫畫,因為他不畫畫,大概沒錢交房費吧,這只是一個原因,還有當詩寫到一個階段的時候,他可能會覺得這個表現手段再多一個,他會更自如更自由,會更自由化的表達精神生活。
第三,談談做一個本質上的詩人。
好像我沒聽說過有這么一個詞,什么叫本質上的詩人?現在我們都是名義上的詩人,我叫詩人,我是詩人,有一個名稱,但是你從本質上是不是一位詩人呢?你本人有沒有詩意呢?從我自己生活中理解,我覺得,一個本質的詩人,用一句話來概括,我想就是“詩人要有一顆悲憫的心,做命運的主”。
詩人呢,要說玄妙一點,就是半人半神。因為人大多都關心自身,人類一般都關心自己的家族,關心自己的親人,關心自己的朋友。但如果你是詩人的話,你還要關心陌生人。這是最重要的.因為全世界你的熟人、親人加一塊,頂多有幾百人,但是全世界的陌生人有好幾十億,誰來關心他們呢?別光指望政治家,他們不太靠譜。別的人,大概他們的心沒有那么大。那么我們的詩人呢,就只能靠我們自己,因為我們詩人的心是最大的,半人半神嘛,他要關心所有的陌生人。我覺得我們中國人做得有點差,別人評價我們國民素質,排行很靠后。這是為什么呢?就是一句話,你們不關心陌生人。就像微信上說的,路邊那人快死了,沒有人敢去關注。我想我能不能做到呢,我想我一定做到。我也希望我們天津的詩人能夠做到這一點,就是關心陌生人。
像中國自古以來,我們所崇敬的這種本質上的詩人,大家都知道的,比如屈原。我隨身帶著一本書,就是屈原的《九歌》。后來的就簡單說幾個人吧。新中國后的流沙河,他寫《草木篇》被打成右派,他是一個非常棒的思想家。當年,《詩刊》第一屆青春詩會和河北省詩人會議同時在北戴河召開,住在北戴河區委招待所,我們倆聊得挺好,還經常出去散步。他現在是一個非常好的學者,也研究出很多東西,寫出了很多書。中間還有一個海子,大家都認同的,他才20多歲,就自殺了。大概他也沒有來得及做什么慈善的事啊或者幫助一個具體的人什么之類的,但是他的詩感動了我們所有的人,他給人一種在天地之間半人半神的感覺,當然他的語言也特別神。
最后一個我想說的就是陳超。因為我跟他太熟了,可以說他是我的男閨蜜。我們雖然見面很少,但是志趣相同,無話不說,在政治觀點上學術觀點上都非常一致。他雖然也沒有時間或者去做雷鋒似的好人好事,但是他的詩歌評論給了很多詩評家靈感,很多評論家大概都要研究他的觀點。陳超的詩最有名的《我看見命運的桃花五種》,“桃花剛剛整理好衣冠,就面臨了死亡,四月的歌手,血液如此淺淡。”就是開頭幾句,就讓我覺得這個詩人是一個悲憫的詩人。而且他的語言,從第一句就震撼了我,感動了我。當時唐曉渡也說了,就是看到他這首詩,看到他寫《博物館或火焰》那首詩,也感到特別的震撼。
惠特曼,剛才我說到的,也是一個我心目中的懷悲憫心的詩人,他也關心所有的人。他說過一段話,“如果自由會被消滅,它絕不會第一個被消滅,也不會是第二第三.它將等待著一切都被消滅以后,它是最后被消滅的一個。”像海子,他那首《四月的村莊》,“珍惜黃昏的村莊,珍惜雨水的村莊,萬里無云是我永恒的悲傷”。這個悲傷不是他一己的悲傷,它是一個天大的悲傷。還有北島的那兩句詩,我們大家都會背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還有唐亞平,我也是一直印象很深,她寫了一個“黑色系列”,有一句“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流出黑夜,流出黑夜使我無家可歸”。那么這個無家可歸的人肯定也不是她一個人,它是整個人類的一個命運。
當然還有很多真正的詩人。他們有一顆特別悲傷的心。當然我們也經常會尋找快樂,但是詩人一定是有一顆悲憫的心,不是為他自己,是為所有的人,尤其是為所有的他不認識的,所有的陌生人,所有的遭遇不公的人。剛剛得諾貝爾文學獎的鮑伯·迪倫,他那個歌詞大家都會背了,叫《暴雨將至》,還有《答案就在風中飄》,當時我就想,唉,這個美國人和我們有很多共同的苦難,確實人類很多很多的民族,大家也遭受一些共同的苦難。我去過60個國家,包括在歐洲,包括在南非啊,甚至就是澳洲那種移民國家,都曾經是大監獄,不斷不斷的有犯人被送過來,后來就成了一個國家。還有很多民族,他們是幾十萬幾百萬人被殺害,像柬埔寨,幾百萬人就是被紅色高棉殺害的。蘇聯大清洗時也是,共產黨員幾乎被殺了一半,我在那里住了6年嘛。像波蘭,我們看那個集中營,那個煉人爐的房子.猶太人被法西斯殺掉幾百萬.很多很多國家都有這樣的紀念碑和紀念館,或者一些舊址什么的。就是說確實啊,很多很多的民族都曾經遭遇過強權暴政,遭遇不公,被剝奪被殺戮。輕一點的就是被歧視,被凌辱,被封閉。
我們寫作者,常常被沉默,被選擇語言,像我今天說話也會選擇語言,我不能把我想的全喊成口號,全都喊出來,因為我不是在游行,我是在發言,是吧?我曾寫過一首詩,叫《流浪的恒星》,是我在1987年寫的,那里邊表達過一些我的想法。我學會走路,便被鎖鏈而牽/我學會說話,便越來越恐懼地選擇語言……有一些語言我不能說出/有一些語言見到思想就瘋子一樣地逃亡。這也是幾十年來,我們中國知識分子所感到的一個共同的困境,我們需要更大的表達的空間。
最后一點,我說一下詩歌語言。
我喜歡的詩的語言,可以用幾句話來形容,就是說,有的像刀一樣鋒利,比如說北島,“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或者是像水一樣的清澈,像顧城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去尋找光明”。或者像云一樣的高邈,或者是像神一樣的洞察,神一樣的啟示人們。這就是我覺得詩里面最好的詩,最高級的語言。最高級的語言不是敘述什么,絕對不是為了敘述,不是為了講這個故事。他是為了要說一個道理,就像那個《圣經》說的,《圣經》里是第三句吧,神說:應該有光,就有了光,這就是圣經的語言,也是這個最好的語言。全世界印得最多的書,印了多少億冊,現在我還不斷的會在歐洲領到這個小本的《圣經》。它的語言就是真的像水一樣的清澈,神一樣的給人啟示。
我這么多年不怎么寫詩了,真的有點生銹有點封閉,或者我的心呢已經移情別戀了。現在旅行是我的第一要務,一切給它讓路。但是我希望大家,如果想學到一種好的語言,你可以看看《圣經》,它的語言非常凝練,非常簡潔,就是有這種神的光芒的語言。說到光吧,我想說一個更加光明的中國,一個更加文明的自由的民主的中國,必將會到來,而且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到來,對此我持一個樂觀主義態度。我們每一個詩人都可以成為其中的一個推手,我們的詩歌也應該成為大的太陽,小的太陽;成為大的月亮和小的月亮,它日日夜夜照耀著這個進程,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感受到詩歌的光芒。
我最近見到住在宋莊的牧野,他也寫詩也做畫,還是一個重要策展人.下個月要開幕“新詩百年藝術詩歌大展”,分七大板塊,詩人肖像,詩人手稿,詩人的書畫等等。他跟我說過一件事,我覺得特別好玩,他說2005至2006年他們搞了一個大活動,就是要評選1979-2005中國十大杰出詩人、十大先鋒詩人、十大網絡詩人等。結果呢?在網上參與評選的詩人竟然有50多萬。后來官方干預了,害怕出事。評選結果沒公布就宣布結束了。我也很吃驚,我說我記得中國有10萬詩人,沒想到竟然有50萬詩人?他說50萬是人家給我投稿,肯定還有很多沒有投稿的人。這說明我們詩人的隊伍非常的龐大,兄弟姐妹們,我們是一支大的隊伍,我們一點也不孤單。我們中國的詩人,都來積極做一個本質上的詩人。如果我們寫不出詩來,也要做一個過詩人生活的人,有詩人的良心的人。這樣,我們的中國一定會有希望!
謝謝大家!(熱烈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