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蒂?萊曼詩歌小輯  


    楊宗澤   編譯



       雨中的馬


——愛爾蘭戈爾韋郡凱爾莫爾修道院


當那輛方形黑窗的白色旅游巴士
在路旁停下時，我們早已離開
修剪整齊的樹籬，藏身于荊棘叢中，


彎腰采摘飽滿的黑莓。“他們就愛看一個修女
和一個穿著紅色工裝褲的年輕女孩。” 她說。
要是有人走近，她會佯裝沒聽見，


讓我來搭話，我在兩人中更為安靜。
這意味著什么呢——
如今她已離去，而田野依舊。


此刻，她曾飼養夏洛萊牛的地方，馬兒在吃草。
在泥濘的月份里，土地被四足獸蹄踏翻，
經受每一場露水與寒霜。


此刻，她一定在農場的廚房里，在餐桌旁，
在那把破舊的椅子邊，
或者在康尼馬拉小馬斑駁的灰毛里，


肌肉抽搐，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觸碰——
它們擁有構造精巧卻柔韌的身軀，
額發被來自大西洋的風吹拂到一邊。


她會在那兒，而不是在小路盡頭的墓地里，
在那座置于閃亮巖石間的十字架下。
不在哥特式教堂尖頂指向天空的


山墻那遙遠而靜止的一端，
而是在教堂花窗透出的斑駁光影里，
在布滿灰塵的角落中，飄蕩。


沿著飛扶壁的路徑，
我仿佛看見她站在我身旁，
在一棵大樹寬闊的樹冠下。


那是十月的一個落葉飄零的午后，
我們在樹下避雨。
雨剛下了幾分鐘就停了，


我們從掛滿水珠的濕樹籬中走出。
“好了，” 她說，
然后我們繼續做下一件事。


有那么一陣子，
我們會忘卻生命的短暫與無常。
雨水順著我們肥大的雨衣流淌而下，


我們靜靜地并肩而立，注視著
排列一起的惠靈頓長靴，
兩個身影，宛如等待雨停的馬匹。




       帝王蝶


她 那 薄 如 眼 瞼 的 翅 膀，稀 疏 且 透 明
在 草 叢 間 忽 隱 忽 現，循 環 往 復。謙 遜 低 調 的 她 只 覬 覦
她 所 熟 知 之 物：一 根 屬 于 她 自 己 的 歷 經 滄 桑 的 蘆 葦，
幽 暗 而 隱 秘，如 同 她 曾 經 身 為 的 那 只 任 性 的 毛 毛 蟲。


在 布 滿 白 色 斑 點 的 翅 膀 之 前，
在 彩 色 玻 璃 般 脈 絡 的 翅 膀 之 前，
慵 懶 的 褐 色 大 地 觸 手 可 及，
且 與 之 越 來 越 近，但 她 明 白 親 密 并 非 是 她 要 的 答 案。


若 她 所 感 受 到 的 是 一 種 美 好 或 是 某 種 孤 獨，
唯 有 淚 水 的 滋 養 才 能 讓 她 的 光 芒 為 人 所 知。
她 那 小 心 翼 翼 的 愛，令 那 只 義 無 返 顧 地
撲 向 門 廊 燈 光 的 飛 蛾 倍 感 困 惑。


纖 細 如 絲 的 她，與 遲 暮 的 黃 昏 或 可 感 知 的 悲 傷 相 融，
若 加 以 斥 責，她 便 會 離 去—— 而 我 揣 測，她 渴 望
大 地 不 知 疲 倦 的 擁 抱，甚 至 渴 望 摒 棄 一 切 先 入 之 見，
果 敢 地 放 下 他 那 橙 黑 相 間 的 騎 士 風 范。




        厄洛斯


我逃離他，就像我逃離
我少女時代走過的小徑，
飛速跑過所有古老的樹木；
它們矗立著，證明


我曾在那里——
要是我抬頭，他肯定會消失，
仿佛在空無一人的森林里
撞見一頭雄鹿。


要是我開口，我的聲音就是青草。
我可以活著，
卻不是去愛，
但我又能避開什么樣的悲傷？


那個我少女時
唯一交談過的男孩？——斯蒂芬——
我已不是七歲，盡管我遲緩的
女性意識是從那里開始的。




*厄洛斯：希臘神話中的愛神，是愛與欲望的象征。他被描繪為一個手持弓箭的美少年，其射出的箭能讓凡人或神靈陷入愛情。在羅馬神話中，他對應的神是丘比特。——譯者注。




           被召回


   甜蜜的時光在此消逝。
    ——艾米莉?狄金森（1830年12月10日—1886年5月15日）

飄著白色絲帶的白色棺材——
被從家園的后門抬出，
繞過她那繁花似錦的花園，沿著
一條草叢的小徑，穿過潮濕的谷倉，
穿過一片黃色毛茛花田。


午后漸逝，傍晚的光線
掠過她貼有玫瑰花紋紙的墻壁，她的
緋紅色佩斯利披肩。在一個世界
不斷下沉，她床上方的空氣
靜止了。還有奧斯汀, 拉維尼亞


和蘇珊在那里——遲開的水仙
和準時綻放的五月花，一片寂靜。那么，
她的身形究竟是如何升起的呢？漸漸暗淡的喧囂，
一盞油燈的光，濕布敷在她的額頭，
一把柔軟的刷子，一把金屬梳子——


她那未曾改變的栗色頭發。蘇珊為她
身著白衣的身體凈身——脖子上
戴著藍色紫羅蘭和一朵粉色的杓蘭
那曾是她呼吸之要害所在。文妮在她手邊
放了兩株天芥菜。麻雀飛來，散落在松樹上——


銀蓮花，還有大膽的知更鳥，會撲騰著翅膀
與她同行——在一個春末夏初的日子里，
在一片野生紫羅蘭的視野里，她與她
綠樹成蔭的墳墓之間，一陣生命的騷動——
那是一種久違的勇氣……








【作者簡介】凱蒂?萊曼：美國當代女詩人，1999年獲得圣母大學藝術碩士學位，在校讀書期間曾獲1998年度“比利?邁赫學院美國詩人獎”。2004年至2010年，凱蒂? 萊曼擔任圣母大學出版社助理編輯，負責學術與創意類作品的編輯工作，其中包括兩年一度的“歐內斯特?桑德恩詩歌獎”相關事務。已經出版的詩集有：《艾米莉?狄金森的詞匯表》（多斯?馬德雷斯出版社，2023）。







【譯者簡介】楊宗澤 (1953 —    )筆名:瘦路，山東平度人,畢業于山東師范大學外文系英美語言文學專業，中學退休教師，無黨派，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人，翻譯家，后意象主義詩歌流派代表性詩人之一。1999年12月被美國世界作家藝術家協會評選為1999年度最佳翻譯家，2024年12月被《中國當代詩歌導讀》編委會授予第七屆詩歌獎。已有詩集《浪漫季節》、《沉浮》和詩歌翻譯集《賀敬之短詩選》、《吉狄馬加詩選》、《桑恒昌短詩選》、《伊曼紐爾?馬休詩選》等33種著作在國內外出版。楊宗澤的詩關注人生和人性、關注現實和社會問題、關注底層社會的生存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