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讀馬啟代《茶卡鹽湖》隨感


作者簡介：周永，詩人、書法家，文化學者，山東勞動職業技術學院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山東省級社區教育專家，中國詩歌在線山東頻道站站長、山東詩人書畫研究院院長。出版詩集、散文集《吶喊》《周永短詩選（中英文對照版）》《詩海揚帆》《走過雨巷》《一讀一悟》《周永散文選》等；主編《中國首部微信詩選》《山東詩典》《十詩人詩選》《山東省第21屆作家班作品選》系列年度選本和《藝術鑒賞概要》《中華經典誦讀》《軌跡——校史教育讀本》等人文類教材多部。2017年獲第二屆山東詩人年度詩人獎，2019年入選中國新詩百年百位網絡詩人，2023年獲第四屆長河文學獎優秀詩集獎。

有魂魄和骨頭的采風詩

——讀馬啟代《茶卡鹽湖》隨感

周 永

“一望無際的鹽/冷峻、孤傲，不愛說話/淚，與良知生死相許/靠它給靈魂消炎//來到這里，我是要問一問/多少人的淚水結晶出了這么多鹽/這么多鹽能讓多少/酸甜苦辣的生活有滋有味”——這段文字來自于“為良心寫作”詩人馬啟代先生最近的《茶卡鹽湖》（外六首），也是我看到這組詩后，一下子就打動我的詩句文本。當然，七首詩都有其深刻的內涵表述、都有各自的意向表白、都有畫龍點睛的震撼詩句。
啟代的這組詩包括《茶卡鹽湖》《在穆瑤洛桑瑪女神雕像前》《在茶卡鹽湖，給酷暑中的友人發微信》《題贈茶卡鹽湖游客》《在茶卡鹽湖的黃昏，我與一場大風對峙》《父親節，在天空之境廣場看星星》《茶卡鹽湖，來了我就收獲滿滿》七首，基本記錄了作者在茶卡鹽湖詩會文學采風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和所感所悟，整個文本延續了啟代先生一貫的思想維度、創作風格、精神追求和“為良心寫作”的獨立品格。一首首、一段段、一句句，詩性與詩意直抵讀者內心深處，詩心與詩境洞穿人的靈魂深處，起承轉合之處，時有透入骨髓的刺痛，又有攝入心靈的顫栗，穿梭于生命過往的玲瓏剔透和追求于歷史責任的咬文嚼字，許多經過靈魂掙扎和淬煉的詩句，令人過目不忘，神追不已。當然，這也是啟代先生新詩創作的主要特點之一。這些感覺，在他的《茶卡鹽湖》一詩中體現的淋漓盡致。
我在這組詩中，還讀出了啟代先生少有的抒情意味。比如《在茶卡鹽湖，給酷暑中的友人發微信》中寫道：“這里的藍，美得讓靈魂顫栗/這里的白，是那種徹入骨髓的疼痛/這里的湖水在天空養育詩歌/這里的星空不僅僅在天上/這是讓人悟透生死的地方/來到這里，我就是一尊結晶體”，還有《題贈茶卡鹽湖游客》中“領著愛人來，為了愛情能保鮮//領著孩子來，為了童心能保鮮//領著朋友來，為了友情能保鮮//領著長輩來，為了感恩的心能保鮮//告訴所有人都來吧！來茶卡鹽湖照一照鏡子//今天，我領著詩歌來了/為了良心能保鮮”,再就是《在茶卡鹽湖的黃昏，我與一場大風對峙》中“忽然來的一片云/從天而降的一場風/稀疏而緊湊的雨點/敲打在我的額頭，擂鼓般敲響了整個湖面/幾乎要把我一下子掃出景區/呃呃，剛到茶卡/就匆匆趕來，正欣賞美輪美奐的落日”等。但他這種抒情卻又與其他所謂的閑情和煽情大有不同，處處展示著自己獨特的情感體驗與表達方式，展示著思考與追問的心里軌跡，特別是整首詩結尾的點睛之筆，彰顯著其獨特的文本慧根和獵人射向獵物時剎那間的一瞬“詩眼”。
一定意義上說，啟代先生的這組詩屬于采風類詩歌，但卻有著與流行的采風詩迥異的精神面貌。雖然采風類詩歌至今還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定義。一般來講，采風是指作家詩人、藝術家為了更好地創作出好作品，去到某一個特定的地方或環境尋找創作的素材或靈感。作為詩人采風，當然主要是為了寫詩，因為在所有的社會活動中，詩是最純粹的精神文化體現，最純粹的思想意識表露，同時又是最直接的情感呈現方式。三國嵇康曾說：“夫心動于中、而聲出于心。”所謂“聲出于心”，就是說詩歌是來自于心靈與精神底色的吶喊，是個人情感和思想最直接的張揚。啟代先生的這組詩中，處處飄揚著心動于中、聲出于心的真情實感和內心獨白，這與我經常談到的文學藝術創作離不開“真實、真心、真意”是一個邏輯。
詭異的是，當下的很多采風類詩歌背離了“真”，或者因為價值觀的不同曲解了“真”的內涵，只能發現和捕捉表層的創作元素，因而是表象的書寫。啟代的這類詩歌都是基于自己的精神立場，秉持尋找最基層和最底層生活真相的原則，從而有了不一樣的詩意發現和形而上的思想升華。在啟代先生的這組詩和詩句中基本都能看到這些特點的存在。像《父親節，在天空之境廣場看星星》中“越是黑，越需要尋找光/午夜，天已經黑透了/一群詩人堅持去天空之境平臺/在冷風中看星星”，還有如《在茶卡鹽湖的黃昏，我與一場大風對峙》中“這個時刻，上下交感/人類和眾神一同進入絕美的感動/那就祈禱大風來得再猛烈些/把我身上的污濁、郁悶以及命運中的坎坷/都一掃而光/將我吹得更空靈和高遠些吧/請把這個時代中的污垢和骯臟也一并吹盡”等。應當說，啟代先生在文本創作的情感和技法上沉著、老辣和開闊，且在開闊與開放中彰顯出風骨與精氣神，也體現出了他在采風類詩歌文本創作的張弛有度和游刃有余。更重要的是，這組詩符合了啟代先生個人詩歌創作所凸顯的、一貫的標識符號和文本特點，而他由此給采風類詩歌注入的這一異質的精神和美學元素，當是一股強勁的力量和重要的啟示。
除了這組詩，春節前后還陸續讀了他的《太陽正在走近我》和《一百首短歌和一曲長調》，兩本詩集中大多是前幾年和更早期的優秀詩作匯編，像《捉自己》《我果真就是一條魚》《癸巳七日》《蚯蚓，是地下詩人》《馬蘭灘》《沒有風吹不開的東西》《有多少銹已經向鐵宣戰》《其實我沒能明白風的警示》《我一直在風中睜著眼睛》等等，都是非常經典耐讀的好作品，值得反復研讀、琢磨和體會。還有更值得推薦一讀是那首名叫《魔域》的長詩，也是他說的長調。“那條路在門口卸下我，自己去了遠方...... //——我無數次想到那條路，不知它為何選在這個地方拐彎/為何卸下的人總是多于帶走的人，還有/它什么時候可以在什么地方回頭”……既然是長調，喜歡啟代詩的朋友可以去慢慢賞讀了。
最后，我想用啟代先生不久前，在我的詩集《吶喊》座談會上講到的詩人三個方面的修養，作為這篇隨感的結束語。一是詩人應當建立自己的歷史意識，二是詩人應當培育自己的公共自覺，三是詩人應當體現出專業品質。
“如果錯過太陽時你流了淚，那么你也要錯過群星”，泰戈爾的這句詩，又讓我想起啟代先生早年出版的那本《太陽淚》了。

馬啟代詩作




名作精選

茶卡鹽湖（外六首）



文/馬啟代



滿天滿地的鹽

與我的骨頭一樣顏色

無論遭遇再黑的夜

也泛白光



我眼中的淚水

與這片湖水一個味道

無論世上多么干旱

也未枯竭



一望無際的鹽

冷峻、孤傲，不愛說話

淚，與良知生死相許

靠它給靈魂消炎



來到這里，我是要問一問

多少人的淚水結晶出了這么多鹽

這么多鹽能讓多少

酸甜苦辣的生活有滋有味





在穆瑤洛桑瑪女神雕像前



守護神穆瑤洛桑瑪

請賜我智慧和力量吧

富貴、長壽可以多多賜予他人



您手中的寶鏡是否法力尚在

您碗中的五寶、五谷、五香和您主掌的鹽

滋養了眾生萬物

穆瑤洛桑瑪，令人敬仰的女神

拿起您的寶鏡照一照吧

如今，眾生萬物需要您的五藥和羽箭

有些病已非塵世的藥可治

有些惡只能靠箭矢去消除

您端坐的蓮座上波濤洶涌，也非太平

您就舉起寶鏡看一看吧



守護神穆瑤洛桑瑪

請原諒我沒有哈達、青稞、白酒和牛奶獻給您

但請賜我們智慧和力量

有些事神仙不方便去管，那就交給我們凡人吧





在茶卡鹽湖，給酷暑中的友人發微信



大美無言

這里的美無數的鏡頭說過，詩人也寫過

我拍幾張照片發去

請消除一下霧霾和酷暑



這里的藍，美得讓靈魂顫栗

這里的白，是那種徹入骨髓的疼痛

這里的湖水在天空養育詩歌

這里的星空不僅僅在天上

這是讓人悟透生死的地方

來到這里，我就是一尊結晶體



我在這里的抒情和思考

都是仙境里肉體凡胎的思考和抒情

我來這里，只是天空之境的一個逗點

獨自體悟自由與深淵的內涵

我在自己的祖國一直到處漂泊

我多想在此安家落戶，可這里不是我的籍貫



我來這里只是路過

但我從此獲得了一面鏡子：天空之境

其實它是上蒼贈給人類的法器

需要用靈魂之水來擦拭

擦去憂傷、憤懣、熱氣騰騰的邪欲與水霧

我要用高濃度的鹽水洗一洗文字

給詩行增加些硬度，還有光芒與悲憫





題贈茶卡鹽湖游客



領著愛人來

為了愛情能保鮮



領著孩子來

為了童心能保鮮



領著朋友來

為了友情能保鮮



領著長輩來

為了感恩的心能保鮮



告訴所有人都來吧

來茶卡鹽湖照一照鏡子





今天，我領著詩歌來了

為了良心能保鮮





在茶卡鹽湖的黃昏，我與一場大風對峙



忽然來的一片云

從天而降的一場風

稀疏而緊湊的雨點

敲打在我的額頭，擂鼓般敲響了整個湖面

幾乎要把我一下子掃出景區

呃呃，剛到茶卡

就匆匆趕來，正欣賞美輪美奐的落日



我知道這是眾神的黃昏

他們也正在空中與人類一起觀賞

或許哪位值守正打掃觀眾席

天堂的掃帚每一下都可能讓人間搖撼

那些碩大的雨滴

一定是茶卡湖的夕陽美得讓神仙絕望

因陶醉流下了幾滴淚



這個時刻，上下交感

人類和眾神一同進入絕美的感動

那就祈禱大風來得再猛烈些

把我身上的污濁、郁悶以及命運中的坎坷

都一掃而光

將我吹得更空靈和高遠些吧

請把這個時代中的污垢和骯臟也一并吹盡





父親節，在天空之境廣場看星星



越是黑，越需要尋找光

午夜，天已經黑透了

一群詩人堅持去天空之境平臺

在冷風中看星星



倘如北斗還在

我們就要停止在邪路上走

假如銀河還在

請相信人間還有愛情

如果眾星閃耀

相安無事

說明宇宙存在規律和秩序



當然，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星空

也有自己的天空之境

在父親節，作為寫詩的男人

這至暗時刻，如果已經找不到北斗



——是否已經輪到我們必須在地上發亮





茶卡鹽湖，來了我就收獲滿滿



誰說這里是死寂之地

這奔跑著，澎湃著，嘶叫著的云朵

連同陽光和風都是生機勃勃

這里生長美、詩歌與自由



來此追逐夢想的人

走進鹽湖，就成為仙境的一部分

一批又一批，他們是這里新的風景

這里生長天南海北的歌聲和方言



來了我就收獲滿滿

那些生命中曾經丟失的東西

諸如遼闊、純凈、無憂無慮、無拘無束

一下子裝進我精神的行囊



見證了茶卡鹽湖的日出日落

還有不知從天上亮到地上還是從地上

亮到天上的星星

我似乎渾身已經在閃爍





馬啟代（1966——），山東東平人。中詩在線總編，“長河文叢”主編。1985年發表作品，詩文被翻譯成英、俄、韓等多國文字，獲得過中國當代詩歌獎（2013-2014）創作獎、首屆亞洲詩人獎（韓國）等，入編《山東文學通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