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孤島，本名李澤生，國家一級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游記名家聯盟副主席、中國西部散文學會副主席、中國民主同盟中央文化藝術研究院理事和民盟新疆文化委員會主任、民盟中央美術院新疆分院院長、民盟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委員會委員、自治區文聯委員、《新疆文藝界》常務副主編。

關于雪的五種面孔（組詩）

                        

初雪

塞外西風像憲兵一樣破空而入
沙棗白楊榆樹一邊彎腰致禮，一邊戰栗著
紛紛交出樹葉的紙幣
我看見火車站、街道、樓臺、湖溪杯盤狼藉
一水的棲黃，一地的落紅
一路赤橙黃綠青藍紫的嘆息

噼噼啪啪的雨，隨風而至
我仿佛看到噠噠的槍聲肆意掃射
在紅山、人民公園、朝陽閣……敲出打擊樂
在閱微草堂紀曉嵐雕塑上書寫激情
千萬的枝條在舞蹈，落葉做最后的掙扎
仰望天空，一幕幕灰色的浴簾，
俯瞰大地，嘩嘩的雨水倉皇逃遁……
人也在奔走，雨傘如蘑菇
光陰似禽，季節如風，斑駁的心意爛如泥

城鄉在發表秋天最后的演說
陌上采摘的棉花、稀有的水稻收入倉庫
如女人乳房一樣的果實，交給干裂的嘴唇
七彩的大地，做最后的畫布
潑盡你我心中的愿望
讓豐富多樣的綻放成為陳舊的思憶

此時，雨滴忽然孵化出漫天的柳絮
駕著天馬行空的白，沖散了重雨的憂郁
一朵朵在我們頭上噴薄、嬉戲
像白天鵝的羽毛，像庫爾勒香梨的梨花
一些與地上的水合謀，分吞秋天的精神
一些停在草木上，仿佛調皮的精靈
初雪灑落處處，寫上冬天的序言
寒冷開始刻下爭奪江湖的印記

在岑參高適的塞上，在林則徐流放的邊疆
在楊牧的逃難與重生地，這詩人第二故鄉
秋冬轉換只是匆匆跨過一個門檻
而人心無聲而浩大的掙扎，猶如宗教儀式
從第一片雪到雪滿天山
時間的面孔不得不染上冰霜，一片白茫茫
我們將腳踩馬靴出行
我們將穿起棉猴抵御風寒的妖獸
我們將躲在暖氣與花草環繞的新屋里
猜度冬天里的春意

初雪，飄下許多小動物的白絨毛
這將是冬天里唯一的繁花
白，是書寫生命的另一種新形式
從老人的白發，到城外的冰窖
從少女的肌膚，至黎明的星光
綠到深處就變青，青到深處就變黃與紅
飄黃與落紅之后，大地露出情與骨的本真
雪的思念最終帶給人間滿樹的金銀
從此，春夏秋讓位，寒冬揭幕登場
拉開大地陰陽的全新博弈

雪從白手起家，到一統天下
天地改換了時間的面孔
一種顏色將替代所有顏色
一種光芒將掩蓋所有光芒
雪可高至云霄，低至塵埃
甚至昆侖山的頭顱都是雪的殖民地
狼藉的歷史也被化作一張白紙
最終，有人蘸著蠟燭的淚，祭奠古老的英靈
最終，等誰來闡釋今日與明天的新義……

那么多的雪，那么多的思緒

                  

那么多雪，在我身旁急匆匆地走過
無暇顧及千年的江河和都城
匆匆地，思緒一樣亂紛紛地
像趕巴扎集市的行人
像不小心紛紛掉落的美好時光

那么多雪，長著那么多白色的羽翅
飛啊飛，不知飛自哪個神秘的國度
也不知飛往哪一片遠方
駕著一些不太冷的冷，一些飛天的輕盈
哦，這一群群白色的小仙女
給詩人帶來天真而紛紜的心相

那么多雪，飛累了，停泊在樹枝
停泊在我們屋頂，停泊在孤獨的亭廊上
一起酣睡、呼吸，一起做夢
一起潛伏熬過漫漫長夜

一瓣雪，一片白
一個營的雪，一個團的白
以羽毛般至情至柔之潔白
軟化我們這個硬邦邦的黑鐵世界
讓起伏與坎坷顯現平坦
讓層層的黑夜泛白發光

風吹向哪里，它們就在哪里狂舞
不是演戲，也從不作秀
雪的魂靈，沒有私設的驛站
也從不依傍大山，更不分故鄉與他鄉
落在哪里，哪里就是它表演的舞臺
哪里就是它新生的王國
哪里就有望不盡的白色蒼茫

那么多雪，那么多時間的碎片
一會兒尋游在鄉村，一會兒彷徨在城市
在太陽里閃著歡喜的淚，在冰與火中呻吟
一次次狂歌狂笑，一次次又迷途知返
一起去改變山河的顏色
一起去矯正歲月的走向

大雪凍死了流浪狗

                    
大雪落滿大西北
雪花的鱗片，白晝像清涼的羽毛
撩撥著人們美麗而復雜的心情
一到夜晚，寒冷得如刀片
切割著異鄉人的夢境

在路上，一條小小流浪狗凍死了
饑餓與連續零下20多度的寒冷
終于殺死了它生存的勇氣和不安地呼吸   
此刻，我覺得死亡離我們那么近

我看見，天地一身縞素
仿佛在哀悼一個小生命的離去
鬢須斑白的樹木紛紛低頭，長時間默哀
雪啊，在一些時空被譽為美的使者
在另一些時空，卻成了冬天的殺手

也許，我們應該慶幸自己
有一所房子，家里的暖氣溫熱如春
一些人站在冬天的邊沿，吟誦著冬天
我知道，那是他從沒有流浪過
從沒有在冬天的魔爪下逃生

冬天是冬天，雪是雪
有些雪愿做冬天的雇傭兵
趁夜黑風緊出外謀殺，并將尸身掩埋
有些雪在對自由的向往中
升華為舞蹈的飛天，絲路的情人
將古衰的家園變成一個童話世界

雪祭

冬末的雪花撲閃著六角形的翅膀
從天空俯沖而下
高山不動，大河無聲
明知人世間布滿著荊棘與陷阱
雪花仍做最后的跳崖……

這百花謝后才開的花
這滿是傷痛的物華，為什么
為什么，在天空明明是天使
而一落地就變成了塵渣

白霧一路攀援升騰，化為稀世的云景
讓所有的脖子和眼眸出神的仰望
而雪花卻一味跳下，跳下
在大地上被踩出一陣陣苦澀的笑

向上飛升，或向下沉降
是亂世的蝴蝶，還是裸睡的荷花
年年歲歲，難解人世間的寂寞與喧嘩
花能迷人常自迷  雪不自憐卻憐春
死在哪里，哪里就成了最后的家
無論是葬身廣場，還是淪落天涯            
   
            

我的思念

               
我的思念，猶如大雪紛飛
裝滿天空與大地
潔白，輕靈，柔銳，撲閃著翅膀
每一朵都綻放著愛的梔子香

我的思念，飄似祥云朵朵
仙載著東海龍王的情與意
仙載著我大陸半生的漂泊與光影
仙載著我少年時的一個夢
飛到你秀削的肩頭
與你的心一起跳蕩

我的思念是六角形的花瓣
朵朵都綻放著知識與詩、情與智
一半蘊藉著你歉然的姿影和微笑
我的思念從不落葉
從春到冬，又從冬到春
從初遇到迷途，從愛到被愛
讓塞外戈壁幻化成人間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