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牧野 于 2018-10-10 18:49 編輯
我認識的詩人黃曉華 ——讀黃曉華詩集《春天遠去》 張 燁 平時很少為他人作序,那種誠惶誠恐的感覺總讓人不爽,我這人算不上手不停揮刻苦勤奮,自是悠然散漫疏閑自在慣了的;然而當詩人黃曉華捧著他厚厚的一疊詩稿(他知曉我患頸椎病,長時間閱讀電子稿會頭暈惡心,特地打印、裝訂成冊,方便我閱讀)出現(xiàn)在我面前囑我寫序時,我當即應允下來,對他的善解人意,內(nèi)心很是感動。
早在上世紀80年代初,在一次偶然場合認識了黃曉華,他可算我最早認識的詩人了。那時,我剛在報刊雜志發(fā)表過幾首詩,而黃曉華已是上海詩壇著名詩人了,他的作品曾于1984年獲《萌芽》雜志創(chuàng)作獎,1985年獲首屆上海市文學作品獎。我和黃曉華及桂興華、繆國慶還一起乘船去寧波參加東錢湖詩會。他80年代的不少作品我至今都印象深刻,如《表哥的病危通知》 、《夏天是我的節(jié)日》 、《城市牛仔》 、《我們》 、《歸航》等。“我們是黑色汽錘我們是/ 紅色鍛件我們是/ 敲打者也是被敲打者/ 我聽見鋼鐵的聲音在胸中碎裂/ 金屬粉屑紛紛揚揚”(《我們》)這樣的詩句即便在今天讀來依然感人至深,因為有一種生命的痛感在沖擊你。一首好詩是挺立在那兒的,不管分行還是寫成散文詩,無論寫法老派抑或新潮,只要由詩性支撐著,便永遠經(jīng)得住時間大浪的淘洗。
世事倥傯,命運莫測,造化弄人。黃曉華于1988年突然匿跡于詩壇,從此杳無音信。隨著時光流逝,熟悉他的朋友們也從關切、探問、掛念到漸漸淡忘。直至2015年初夏,在作協(xié)詩歌組赴溫州采風活動中才見到了闊別27年之久的黃曉華。當他向我問好時,我不禁揶揄道:要不是遇見楊繡麗把你拖了來,你大概還躲著我們吧。話雖這么說,其實我是真懂曉華的,他那么愛詩,他的內(nèi)心深處何曾離開過詩?要不然也不會重返詩壇。在我看來,他當年神秘離去,27年后又神秘歸來,這做派還真有點像他兩本詩集的名字《藍鳥》與《又見藍鳥》。這時,不知哪位詩友似夸非夸地說了一句,黃兄,聽說你發(fā)了,成股神了,該不會嫌我們這幫窮詩人寒磣吧?曉華顯然感覺到了話語的綿里藏針,弱弱地回答,我因下海扔掉了詩歌,自感不配和你們在一起,所以。一路上,曉華和我講得很多。其實他不說我也是理解他的,他當年在一家企業(yè)謀生,微薄的工資如何養(yǎng)家糊口?他又是一個家庭責任感極強的人,要為家人的幸福拼搏。反正我是很欣賞他的義無反顧,,他的決絕,一個肯為家人的幸福作出犧牲的人是值得敬重的。
回歸詩壇僅短短兩年時間,黃曉華就向上海詩壇獻出了一份珍貴禮物,他的新詩集《春天遠去》。他這只神秘的藍鳥當真讓人刮目相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不飛則已,一飛沖天。
《春天遠去》共分七輯(略)。在我看來第一輯《穿越時光的河姆渡》是整部詩集的亮點,是作者寫得最著力最用心的一個極有分量的大組詩,也是黃曉華創(chuàng)作生涯中的一個飛躍。讀這組詩時,一種全新的感覺撲面而來,既而被濃濃的詩情、詩意包圍,詩人是在用自己生命的熱情擁抱七千年前的原始人,為他們的生存環(huán)境的兇險無助,飯糗茹草而悲憫流淚。更可貴的是詩人把自身放進了遠古的河姆渡場景,以現(xiàn)代思維,時空交錯,獨異想象,以靈動、智慧、清美、散發(fā)著禪意氣息的語言,構建起一個極富生命力的原始秘境。黃曉華無疑是一位極具才情和天分的詩人。
縱觀全集,黃曉華詩歌的藝術特色大致有以下三點。
其一,敏銳的藝術感受力,使詩的意境呈放異彩。
曉華的詩歌想象力豐富,意象奇詭,所營造的意境時而明麗靈動,時而嫵媚動人,時而空寂幽深,仿佛是借得精靈之手隨意營造所得。而這一切都來自他敏銳的藝術感受力。《唐卡》是這類作品中的佼佼者、代表作。“比太陽更明亮的是佛的微笑”;“這是一種夙愿,也是塵心的出離/ 用一生去繪一幅畫/ 這樣的位格只屬于唐卡/ 至于列入非遺/ 只是喜馬拉雅的浮云飄過/ 雪山有緣沉默無語”。我想只要有機會讀過這首詩的讀者,都不會忘記它是如何引起我們的驚訝、虔誠和感動的。“太陽像一個花農(nóng)/ 挑著滿滿的溫暖,灑在湖面/ 也潑在山坡”(《太陽像雪花落在樹葉上》);“太陽對著百花按下快門/ 在夜的暗房里沖洗/ 蝴蝶在黎明時分顯影”(《蝴蝶》)詩人筆下太陽的意象是多么可愛而神奇,沒有超常的藝術感受力是很難營造出如此明麗動人、新鮮活潑的詩的意境。《小白》是一首單純而催人淚下的詩。小白是詩人的愛犬,不幸遇難。詩的前面都是有關小白活著及遇難時的敘述性描寫,在結尾處詩人筆鋒一轉(zhuǎn)給讀者展現(xiàn)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意境:“只要我輕輕打開手機相冊/ 它就會醒來,就會跳出屏幕/ 向我跑來”。一個詩人倘若缺乏深情、至情,哪怕有再好的語言技巧,也很難寫出這樣感人的的詩句。同樣的寫法還有《室內(nèi)的藏羚羊》。曉華在詩中采用了類似電影蒙太奇手法,那是需要何等敏銳的藝術感染力。
其二,冷靜思考,使詩的內(nèi)蘊飽含智性。
我比較了解曉華這位老朋友。別看他特愛喝酒,喝了酒談天說地,真話閑話很是亢奮;然而以有什么事物吸引住了他時,他便會默然無語耽溺思考之中。經(jīng)過思想的過濾,他的詩句會在瞬間開啟你的哲思,你的思緒不知不覺地隨著他空靈、空寂、空曠的詩意流動。“而百草和神農(nóng)氏的嘴唇/ 已經(jīng)相隔幾千年”(《春天遠去》);“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河東河西是一道閃電/ 這是一匹時光的馬/ 破空的四蹄上蜂群狂舞/ 待你聽見遠去的蹄聲時/ 杜鵑已開滿生命的兩岸”(《走過春天》)讀這些詩句,你會感受到禪風拂面,禪意彌漫,那種轉(zhuǎn)身便是千年,生命的消長流變,直叫人驚心動魄。而《洪澤湖遠眺》中的詩句“我和岸連在一起/ 也一樣無處可退/ 盡管血性也像湖水漸漸退去/ 秋天已經(jīng)深入了心臟”更進一步讓讀者感受到詩人的個體生命在此已成為智性的化身。
其三,瞬間的神秘體驗,使語言獨具幻美。
以曉華兩首寫櫻花的詩為例。
讓我們來讀《櫻花深處》 :“深處總是迷人的/ 何況是櫻花//。。。。。。在櫻花深處/ 你可以進,可以退/ 也可以風一樣觸摸/ 你和我這剎那的/ 暈眩,無盡的短暫”。瞬間的神秘體驗,全身心達到一種迷醉,又稍縱即逝。這個寫法你不覺得很特別嗎?在這種感覺下的語言往往會產(chǎn)生一種幻美感,有時連作者自己都不知道。全詩沒有寫到愛情,卻每一句又讀指向愛情,語言的彈性可想而知。再來看《晚櫻盛開》一詩,詩人將晚櫻比作年輕時愛過,后來失聯(lián)多年又相逢的女子。詩中寫道,“晚櫻比早櫻度數(shù)更濃 ”,瞧,詩人將晚櫻當酒喝了,真?zhèn)€是迷醉程度不輕,我想,不會喝酒的人是很難寫出這樣的詩句。“現(xiàn)在重新再愛也是一樣會醉的/ 接近你就像接近女菩薩/ 只要真心,早晚并不重要/ 沉浸在美人吹雪的晚櫻里/ 我甚至覺得,有你就足夠了/ 那么些別樣的花都是多余的// 那些白郁金香,在櫻樹下/像蠟燭點亮自己的心/ 那些河水,聆聽著漂白的時光/ 比春風還要沉醉”詩中的兩個意象“女菩薩”和“美人吹雪”猶如神來之筆,是詩人瞬間的神秘體驗,也讓讀者感受到女子的美麗、善良、可望而不可及;詩的結尾意外地出現(xiàn)白郁金香,這個意象粗粗一看似覺多余,卻是提升詩之境界必不可少的階石。與其說是白郁金香在櫻樹下像蠟燭點亮自已的心,不如說是作者虔誠的心。這個意象有象征的意味,同時也是隱喻。由此可見,詩的意象可省略許多描述性筆墨,濃縮詩的篇幅,化解過于濃郁的情感。意象往往牽動一首詩的神經(jīng)。
除了上述三點,黃曉華的詩歌還有諸多特色,比如他特別注重全詩結句的錘煉,語言的簡潔,形容詞運用的吝嗇,天馬行空的想象,時空的變幻轉(zhuǎn)化等等,由于篇幅關系就不一一展開了。我讀黃曉華這部詩稿時適逢早櫻綻放,待拙序完稿交付正迎晚櫻盛開,櫻花的氣息始終彌漫著我們這座城市,彌漫著步履匆匆的行人。是的,春天很快就會過去,由此,又一次想起曉華詩集的名字《春天遠去》。但,我想說,無論曉華還是我們這一代人,遠去的只是年齡和生理上的春天;心中有愛,天地皆詩/心中有詩,春天不離/親愛朋友,無論何時,你在哪里/青春的火焰,站得比樹都高比花還美。
2018年3-----4月于上海一夢樓
張燁,生于上海,上海大學教授,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理事,上海作家協(xié)會詩歌專業(yè)委員會主任,上海作家協(xié)會理事。已出版?zhèn)€人詩集《詩人之戀》《彩色世界》《綠色皇冠》《生命路上的歌》《鬼男》《隔著時空凝望》及散文集《孤獨是一支天籟》。作品選人百余部詩歌選集與多種詩歌鑒賞辭典,并被翻譯成英、法、日、愛爾蘭、羅馬尼亞、越南語等多種語言,其中《鬼男》由愛爾蘭腳印出版社用英文、愛爾蘭文、中文三種語言出版。2004年10月應邀赴愛爾蘭都柏林參加《鬼男》首發(fā)式(在世界著名的圣三一學院圖書館舉辦),由愛爾蘭當代年近八旬的著名女詩人瑪麗·麥克·安·騷伊親自主持。愛爾蘭詩歌界給予《鬼男》極高的評價。作者還應邀分別在愛爾蘭大劇院、都柏林廣播電臺、凱特市、丁戈市舉辦了四場個人詩歌朗誦會。2000年9月隨中國作家代表團赴挪威參加“中挪文學研討會”。詩歌界約有40篇評論張燁詩歌的專題論文。
黃曉華,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開始寫詩。曾在《萌芽》《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刊》等國內(nèi)文學報刊發(fā)表詩歌。1984年獲《萌芽》雜志創(chuàng)作獎,1985年獲首屆上海市文學作品獎。1988年停筆。2016年返回詩壇,有詩在《上海文學》《上海詩人》《詩選刊》《星河》詩刊、《中國詩歌》《國家詩歌地理》《大河》詩刊《芒種》等刊物上發(fā)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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