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洛夫對話:時間之傷
文/易生詩夢

讀莊曉明先生的探索詩《與洛夫對話:致時間》時，眼睛一亮，仿佛燭照到靈魂里的一塊密地，心被點燃一般，閃出幾絲亮光。正好第三遍讀洛夫先生全集，讀到《時間之傷》，莊先生的大作又浮現出來，引誘我東施效顰，鸚鵡學舌，亦步亦趨，寫下此探索的文字。這里，向創造此法的莊先生道一聲謝，問一句好，說一句心底話:抄你作業了！

1

月光的肌肉何其蒼白
而我時間的皮膚逐漸變黑
在風中
一層層剝落


我摟著月亮滋潤的肌膚
問時間:
風中飄落的雪花
是不是你凋落的花瓣？

2

門后掛著一襲戰前的雨衣
口袋里裝著一封退伍令
陽臺上的曇花
白白地開了一夜
時間之傷在繼續發炎
其嚴重性
絕非念兩句大悲咒所能化解的


箱子里鎖起來的時光太多
翻檢不易
所有不住出示的證件
都塞進一個舊挎包里
陽臺上的花枯萎一茬一茬又一茬
時間的傷口上
我用一塊膠布
嚴嚴實實纏裹起來
我沒有受傷


3

又有人說了
頭發只有兩種顏色
非黑即白
而青了又黃的墓草呢？


時代已經改變了
頭發已經被染成五顏六色
墳墓上的絹花
永遠不謝

4

至于我們的風箏
被天空抓了去
就沒有一只完整地回來過
手中只剩下那根繩子
猶斷未斷


童年的風箏已經
回不來了
手中的繩子被一把火燒成灰燼
我們的手里
都是空無的沙土和殘留的灰塵
連回憶
也成為奢侈

5

只要周身感到疼
就足以證明我們已經成熟
根須把泥土睡暖了
風吹過
豆莢開始一一爆裂


我們已經躺進棺材
失去疼感
可我們還在搖籃里吮吸
能不能長大
我一直都在懷疑
我們的基因是不是出了某些問題？

6

有時又不免對鏡子發脾氣
只要
全城的燈火一熄
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臉
一拳把玻璃擊碎
有血水滲出


對著鏡子發脾氣沒有一點用處
只要
把臉化妝好
都是不老的一支美人
也不怕沒有燈光
我們會自己發燒
捏制出龐大而浮腫的臉
不說拳頭
連槍也不用
我們體內都是紅色的墨水
鏡子的材質
也充滿彈性

7

那年我們在大街上唱著進行曲
昂昂然穿過歷史
我們熱得好快
如水
滴在燒紅的鐵板上
黃卡嘰制服上的名字
比槍聲更響

而今，聽到隔壁軍營的號聲
我忽地振衣而起
又頹然坐了下去
且輕輕打著拍子


時代已經記不住了
我們穿越的歷史何止千年
我們身上的火
把鐵點燃
紙上那些子彈，都是心臟射出來的
有名有姓

如今，心底埋藏的風云
都成滴血的奇觀
無法放在室內
怕夜里做的夢
會嚇成癱瘓

8

想當年
背水一戰
……
暮色四起
馬群騰空而去
隱見一位老將軍的白頭
從沙塵中
徐徐
仰起


當年我不敢想
四海翻騰，五洲震蕩
……
紅歌遍地
無數少年英豪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
要把紅旗插遍全球
我們功績卓著
砸毀
祖宗
陳舊的
遺跡

9

涉水而行
我們的身子由泡沫拼成
猛抬頭
夕陽美如遠方之死
水面上
一只巨鷹的倒影
一閃而沒
我們能泅過自己的內海嗎？


逆風而行
我們的靈魂由一個個符號組成
低下頭
暗黑厚如泥土
天空中
一道閃電的影子
插進心臟
我們能復活在自己的史冊上嗎？

10

最后把所有的酒器搬出來
也無補于事
用殘酒
在掌心暗自寫下的那句話
乍然結成冰塊
體內正值嚴冬
爐火將熄，總不能再把我的骨骼拿去燒吧


洛夫先生
我無法把你的詩都搬出來
和你一一對話
但心里那些吐不出來的句子
都結了厚冰
正值三九嚴寒
我甘愿拿出我的骨骼
填進將熄的爐火中
為你溫碗酒喝
2022.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