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里那個倒影
不是山，不是樹
也不是夕陽的余暉
那是我的青春
一直收藏在故鄉村邊的
小河里

（2）
廣播里說:
毛主席去世了
我懵了
趕快跑到廚房告訴母親
母親正拿著菜刀在切面條
聽到我的話
下意識地扔下菜刀奔向門口
用帶面的手一把堵住
我的嘴

刀，劃破母親的手
血和面，一白一紅
便印在我的嘴唇上
我洗了一輩子
依然沒法洗去這個印記
我的嘴
一輩子就這樣被上一輩子的親人
堵著

（3）
記得還是二年級
我訂了一份中國少年報
讀過的內容全還給了報紙
但里面的一幅圖片
卻鑲進我的眼睛，成為我意識的一個重要部分

那是一個流浪的美國少年
在墻角瑟瑟發抖
1965年小學畢業我升入初中
作文的考題就是《我和杰克比童年》（杰克就是美國的黑人孩子）
我一直驕傲自己生活在幸福中

直到大饑荒那年
30出頭的父親餓死
一領葦席送進墳墓
遺腹的妹妹夭折
我的幸福意識還依然長著牙齒
咬著我的靈魂不放

至今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我們今天已經強大到如此敏感的地步
那些達官貴人們
怎么排著長隊哭著喊著也要擠進水深火熱的
美國

（4）
那些年，我們整天喊
要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受難的人民
可我們土地上的樹葉麥茬都燒光了
無底的灶膛依然張著嘴巴
喊餓
只好進山掃蕩

山似乎也營養不良
光禿禿的搖晃著幾根毛發
我把老師教給我的橫豎撇捺加減乘除十八般武藝
都盡數掏出
也無法掃蕩出一捆柴草

同去的遠房哥哥們似乎個個都是孫猴子
竟然從荒蕪的山坡上
變出一大擔又一大擔的戰果
我只好聽憑他們的安排
分享他們的戰利品
像剛下鄉的銀環擔水一樣
扭著晃著
將一擔口糧解放回家

直到今天
我一直把我那時的哥哥們
放在心底的一個空間
在這人際關系如此的時代
不時地進到心底的那個地方
去暖暖敲擊鍵盤的
指尖
2021.8.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