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為||新漢詩十九首


1.大平原

地可以掃干凈
土永遠掃不盡

大地一年四季都在成長
只能在兩個季節收獲

勤勞的人們掐著節氣過日子

大平原，在胸中澎湃了多少年
終于浮現出一條船
她將指引大平原未來的航向



2.太陽是天空的乳房

辦公室在陰面
書房在陰面
我買不起燦爛的陽光
沒機會在日照時間里享受悠閑

我骨子里充滿繁華
充滿浪漫，充滿愛情
普照大地的陽光不會拋棄我
我也想，像小草一樣落地生根
像樹一樣不需要房子
我缺乏鈣，缺乏維生素
手掌脫皮，早生華發
一心向往天空
渴望天空的乳房
--—--飽滿的和下垂的乳房

我將啟用公元前的時間
生存，生育，爭霸，釣魚
但我不會去拉過于強硬的弓
也不會搭上陰謀詭計的箭
即便這箭是東風送來的
我也只會去射想象中的魚
箭和魚
我都不要，我只要河
我只要，我的愛人
擁有一面古老的鏡子


3.新鮮的愛

每個早上
我們都有新鮮的愛，甚至
不會重復夢。我們的愛
就百十公里
把平原的愛搬到山里
不去改變一塊石頭的溫度
山風不吹亂你的秀發
我們在山雨里搖搖欲墜

內衣疊得整整齊齊
風衣掛得亭亭玉立
我們不懼怕冬天
每天最柔和的時光
能鑿出冰層下的魚
太小的，我不會給你
我要給你，彎腰張嘴的那條
體溫，在手心里
恰到好處


4.老房子

落葉瑟瑟
從老房子的房頂，可以看到
曾經奔跑的田野，大雁的影子
掠過
零星的棉桃，在即將干枯的秸稈上
等待
冷冰冰的太陽，催開
那條看到盡頭的路
一直沒有走完

烈日下的一頂草帽
寒雨中的一縷蓑衣


5.大霧之中

大霧之中
平原和山區是一樣的
起伏中的那條路
路標成了擺設

半空中的月亮晃了一下
看不到霧中的光和前方
樹和人是最近的
沒有誰高誰低之分

霧中的趕路人盡力用聲音
照亮自己
像盲人在探索
他們已經迷茫很久了
但他們仍在趕路

6.一群奔涌的云朵

烏蘭巴托的街道
一群人散步，一群人
趕路。路面玻璃般光滑
大地很深，天空有深處的影子
一匹野馬奔騰而來
站立成一座雕像

俯視萬里
沒有什么能阻止深邃的眼睛
扎根的青山，遠方的海浪
每個人都有高大的宮殿
夜色濃郁的地毯
掩飾沉重的腳步
我們的美好在醇香的奶茶里
我們的沉醉，猶如天空的廣闊
猶如一群奔涌的云朵


7.夜宿衡水湖

夜晚的湖，還是湖
只是環湖的燈光
像是圍繞著一座寺廟
所有的蘆葦鞠躬打坐
虔誠得像名寺大廟的和尚
路過的水不在意深淺
只要睡蓮愿意，心甘情愿就地鋪就一張床
這里離山和海幾乎同樣遠
不管做什么樣的夢
都不會迷失方向
可以隨便跑，可勁跳
只要不大聲嚷嚷
黎明時，稀罕的小鳥
仍然會睡在身旁

8.塵埃

隨手抓到的土塊兒、瓦片兒、石子兒
輕易就吸引了剛學走路的孩子
他們不知道，即便抓不到
人生也少不了
一些板結、破碎、脫落的事物
不請自來，趕都趕不走
漸漸地，自己也被別人拾起
才感覺到：自己
是離塵埃最近的那部分



9.這些引人注目的小草

田間的小草
有被除草劑滅掉的危險
在路邊，會經常遭受踐踏
幸福在草坪里，就要接受
一遍又一遍的修剪
這些引人注目的小草
甚至沒有確切的名字
風吹低的時候
有的草，拿不出一粒籽就已經死了




10.胡同就是一座寺廟

胡同就是一座寺廟
一代一代感恩
長壽的人越來越多
人們被別人的戲劇感動
對自己的人生付之一笑
木門越來越衰老
只要關閉
沒有人輕易打擾。老槐樹的高度
執意改變了方向
顯赫一時的石獅子
依然臥伏
雨水中，仿佛
還原了一個人的佛性

11.大平原的本色

印象最深的是青色和黃色
連接起來，就有那么多驚喜
那么多皺紋里的美好

大平原的本色
開遍大大小小的花
棗花落了一地，比塵土大不了多少
比棗子更小
槐花開了，故鄉味濃了
一串串飽滿的槐籽
故鄉情更重了

棉花開了也是花
還有一些張開的花朵
低矮，蔓延，甘愿和野草在一起
點綴廣闊的蔥郁。多彩的人生
只是談談而已
一生都在連接，一生
都在為莊稼

12.秋天的影子

每個秋天都有果實
這些飽滿像一座座燈塔
點亮整個季節
讓秋天更像秋天

大海是大地的鏡子
天空是海洋的鏡子
鏡子里有一個人的影子
向燈塔靠近

島礁是坐著的，手臂
伸向雙腳，海浪洶涌
撕毀美好的面容
多少次，月光迷失在浪谷

空虛，虛偽，虛榮
偽善，丑惡，信口雌黃
貪婪混合在一起，旋轉
沒有拘束的黑洞
落葉繽紛，天不亮
就找不到來時的路




13.三葉蟲的聲音

初到永年便醉
似睡非睡
有蟲鳴自遠方來
欲達未達
及至弘濟橋
來自水底細微的聲音
一節覆蓋一節
恰似太極拳連貫的柔韌
這足以喚醒廣府古城的先民
無數葉子背負天空
走向濃郁
老城墻的尊嚴又增添幾分
隱秘的聲音，更像
一群人不朽的靈魂


14.屈原與高粱

此刻的端午節
麥子已收割，該種豆的種豆
我的村莊正忙著播種玉米
小時候也種大片的高粱
在那些幾近荒廢的坑洼地
一場大雨，距屈原躍入江中
已二千二百六十余年零一季莊稼
無數高粱只露出腦袋
秋收時被鐮刀斜著砍下
高挑的秸稈用麻繩勒成席子
鋪在房梁椽子上面。時常
涌入滔滔江水
特別是高粱酒喝醉的夜晚

15.直隸總督署的蠟人

一把椅子
和陽光隔著一排柵欄
天空一低再低
樹影婆娑，沒有再結出果實
游弋的靈魂
從一個格子探進另一個格子
千萬個格子出奇的一致
直隸總督署格外安寧
正襟危坐的蠟人
代替一個朝代
代替一個明智的人
曾經的懊悔


16.遠離窗戶聽風

幽暗處聊天，陰涼處
喝茶，我們
都是逃避黑夜的人
喜歡在暗處說黑

這和秋天的愁不一樣
水是滾燙的
音樂平靜，角落寬綽

小構的麗江寂不華
伙伴們走丟了
尋梅的尋梅
踏海的踏海

我們都是遠離窗戶
聽風的人
茶水已淡，秋色
正濃


17.一只鴿子在我腰間穿過

一只鴿子在我腰間穿過
昂著頭，沒有發出咕咕的叫聲
地面堅硬，傾斜
不在意我是否停止腳步

豪華的殿堂外徘徊
我也曾在高聳的佛像陰面
遇到。那么安靜
就像雕像附加的部分，眾佛
自古引申的部分


18.麻木

敏感重復的麻木
麻木偶爾的敏感

不是所有的刺激都能擊穿麻木
不是所有的麻木都無動于衷

其實空虛很小，小得像一顆釘子
連接起不同的麻木

麻木雖龐大，布滿了提手
很容易拎起來就走

把喜歡的東西全部擺放在
黑暗的夜里，看著我
看不到它們時的
孤獨


19.我為我的沉重而羞愧

海河水系的清涼江
像神經末稍的一份子
在夜晚，袒露出來
月亮歸屬靈魂
無數導師，纖夫一樣拉著我
我為我的沉重而羞愧。蛇的長度
用彎曲來衡量。我努力直率
回歸到
當初的純真




個人簡介：陳紅為，1967年生于河北武邑。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流派網編輯委員，清風詩學社副總社長兼評委，《四季風》文學季刊副總編輯，唐河文學藝術創作中心會員，主編《長河守望詩選》。有作品發表于《詩選刊》《特區文學》《山東詩人》《延河》《荷花淀》《四季風》《唐河文學》等文學刊物并入選多個詩歌選本，曾獲第二屆長河文學獎、第三屆《山東詩人》特別推薦獎、唐河文學振興獎等多個詩歌獎項。著有詩集《疾行慢吟》《浮橋》等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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