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組詩）
文/安瀾

走在母親身后

現在，母親唯一的視點
就是老家了，包括往事和幻象

只是突然的想起
就有了毅然決然的出走

勸阻是枉費口舌的
我能做到的，就是跟在母親后面

某一個路口，母親辨不清方向了
在風雨中，急著喊我的名字

我忍得住不答應，忍不住落淚
無措，無奈，像她走過的舊時光

夜空很高。母親跌跌撞撞地走著
橋頭的背影很矮，須注視才見

我加快腳步，拉近距離
不經意的一聲咳嗽，母親總會轉過身來

仔細看著我，一臉的驚喜
不再茫然，母親有方向了

母親忘記了出走時的執拗
向我伸手，不停的顫，有些冰涼

想走的路，很長
可走的路，很短

就這樣跟著，母親在前
我走在母親越來越短的影子里

寫在母親87歲生日

凌晨5點。母親照例起床了
我也習慣性地起床了
我知道母親一會就要喚我，尋找木梳
尋找一個發夾，攏住稀疏的白發

一切仿佛悄然無聲
只有檐雨滴在雨棚的聲音

今天是母親的生日
日漸難得的生日
我沒說一聲祝福，母親也笑了
那是母親看到了我們的笑容

天轉晴了，我想給母親拍一張照片
拍了好多張
只有一張還湊合
那一頭稀疏的白發還是散了

永恒的一天

母親走了90年
走到今天，還是走不出半條老街

一株梔子花即將開放
清晨的露水
晃動這個青翠的初夏
母親站在那里，若有所思，若無所思

歲月在她的身后。越來越小的世界
小成一個斑駁的點
漸漸暗淡下去的老屋
在母親眼里，忽而無限放大

我端詳母親的背影
讓我視線變得模糊的是
一朵梔子花的開放，不日將謝去
我站在這里，說不出一句撫慰的話

游園不值

杜鵑花開尚待時日
母親并不在意
她不曾與時間計較過

過幾天這花就要開了
母親認真看著盆栽，喃喃自語
她的瞳孔，從未有過的光亮

母親竟然看到了來日
我轉過身來
一滴淚，燙紅了我的眼膜

偶然一幕

老媽陷進往事里
我把小寶抱到老媽跟前

寶，我抱抱
小寶牽住老婆婆的手
望著她抑郁的臉

小寶手指著身邊桂花樹的枝條
老媽折下一枝
小寶再指枝條時
老媽說，再折，明天就沒有了

小寶不再指著枝條
我無言語
陽光在桂花樹上晃動

向桂花致謝

母親終于安靜下來
專注于手中的一株桂花
剪著枝上的綠葉
對著那細小的花瓣，喃喃自語
只有花香能聽得懂

剪完最后一片綠葉
母親把這株桂花插在茶杯里
近近地看了很久
久違的笑容，像雨后開放的桂花

這是母親晚年最浪漫的事
“所有的花開，都是時間對我們的慰藉”
我應該向桂花致謝
然后，在母親不經意的時候
到桂樹下，輕輕地拾掇一地落英

母親是我一生的履歷

出生之前，我是活在母親體內的肉胎
出生之后，我是與母親血肉相連的孩子

我一直活在母親的世界里
母親是我一生的履歷

一切的經歷，都帶有母親的體溫
從春眠不覺曉，到風雪夜歸人

在母親面前，幸福是真實的
所有的苦，微不足道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