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西盧的詩，有一種曠世的安靜，曠世的美。他是游蕩到城市上空的紙鳶，風一吹就顫一下/有時我會更專注路旁那些樹/看它們在風里/恍然大悟地點頭，茫然無措地搖頭/以及多數時間里它們/只是站在光明和黑暗里的沉默。是的，沒有什么比沉默更安靜了，仿佛一切塵世的喧囂與他無關，讀他的詩是一種享受。那么，此刻的你，是否已端起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就著秋的微涼，用他的安靜攪動你杯底的沉香？

西盧

西盧，70后，天津南開人，原籍山東。

西盧的詩（十首）

◎沿途

從家去通勤車站

路過一所小學、一個菜市場、一座橋

一個幼兒園、一個烈士陵園、十余個小區

偶爾心血來潮會把它們重新排序

依次為：幼兒園、小學、橋梁、社區、市場

河流、和陵園

仿佛每天上下班都是在路過自己

路過線段一樣的生命

更多時候，我會刻意在西營門橋上

逗留片刻

看津河兩岸如何春去春回

看河里的水靜靜流淌，總是生生不息

◎距離

由遠及近。再由近而遠

幾十年來，每一次我們都是這樣擦肩

這些散落在冀中農田里的墳塋

個子從未長高。旁邊的松樹從未長高

他們越來越少?；疖噮s越來越快

以至于每一次

費力地把他們從地平線里拽出來

車廂里的我

仿佛才能輕輕地，原諒一下自己

◎星星

十幾歲時看星星，想

活到四十歲是一件多么遙遠的事

到四十就好，已足夠

二十幾歲時看星星

想無論如何要給我一個可愛的女兒

陪著她一天天長大

星星滿足了我

時光很快。有時我和它，隔著風云

和雨雪

現在，面對天空是我最后一個愿望

當我很老了

還能有一雙手握著我

在落滿星星的小院。我們低下頭

房前屋后，種瓜種豆

◎成雙

兩處果園，村北產蘋果村西出桃子

兩方池塘，前街寬闊平靜后街葦叢蔭蔽

兩口井，坡上的深邃詭秘坡下的清淺小巧

在西盧家村，成雙的事物不止這些

譬如，也有兩個我

一個我是老院墻根下潮濕的舊苔

夜半時分會滲出淚來

另一個我，是游蕩到城市上空的紙鳶

風一吹就顫一下

風再吹，又顫一下

◎沉默是最好的安靜

喜歡坐在通勤班車上

每天注視著窗外一閃而過的人群

短短幾十分鐘，可以看到

很多各種各樣的美

也可以發現一些袒露的丑

我是他們中的一個

同樣懷抱著大部分美小部分丑

但有時我會更專注路旁那些樹

看它們在風里

恍然大悟地點頭，茫然無措地搖頭

以及多數時間里它們

只是站在光明和黑暗里的沉默

沉默

無疑是最好的安靜

安靜的樹有一雙奔走的腳

安靜的人有一副遠去的行囊

◎星空下的帳篷

天黑以后，父親用塑料布在碌碡旁

支起一個簡易帳篷

躺進去，我成為大地的一部分

沒人偷未及運走的麥子

更沒人偷露水潮濕、草蟲鳴唱、充斥

場院的麥秸香

半夜醒來看見星光趴在面前

它們真矮，矮得無法比喻無法寄望

無法隱藏消失和流逝

它們只是星星

滿世界那么多顆，抱著地上

幼小的一顆

◎一個叫林曉’s shop的咖啡館

我拍墻上魂斷藍橋的海報

拍留聲機里張國榮的黑膠唱片

拍一瓶瓶枯干的玫瑰花

木架上那些舊書，和蓋滿郵戳的明信片

也拍布藝沙發、手磨咖啡

甚至吧臺后女主人和善落寞的側影

我拍了很多

又似乎鏡頭里什么都沒捕捉到

她說她不缺錢

只想每一個有幸遇見的人，在她的小店

都能還原一段靜時光

夕陽從高高的方格窗照進來以后

我們再無交流

仿佛誰先在黃昏里講起一個故事

誰的悲傷

就先會暗下來

◎在易縣

遠遠打量荊軻塔的時候

我知道我來晚了

我的身體里

早已磨沒了年少時的悲壯和凜然

這半生我抽煙喝酒愛看美女

幾乎一無是處

甚至有時就像燕都古城里瞌睡的小販

連孤獨都是頹廢的

站在易水河畔

我亦沒有了臨淵羨魚的向往

只是倚著一棵老樹看一位垂釣的老人

確切地說

是看著他在夕陽里，極其平靜地

把釣上來的魚

一條一條

又放回到蜿蜒曲折的

易水河里

◎昨夜做了個夢

廣闊渾濁的江面上，站在船頭的人

一直彎腰打撈

看不清網起什么

也許是魚蝦。也許，只是些易碎的泡沫

鐵船穿梭，那些陌生又似相識的身影

不停地打撈

江面渾濁廣闊

舷銹閃著紅褐色的光

夕陽綽綽，夢外的我遠遠蹲在岸邊

身旁沒有一點漣漪

◎蟋蟀之死

一只蟋蟀耷著腿

慢慢地從我腳前爬過

不遠處

另一只蟋蟀伸著長長的腿

死在那里

天氣轉涼

會有越來越多的它們逐一死亡

幸運的是

它們都會死在路上

而非死在醫院、家中、床上，也非

死于恐懼、絕望、憤懣

和不甘

它們無需掩埋

也無需返回泥土之前化為灰燼

它們死在行走當中

盡管行走

只是一種最初的本能

長淮詩典新增名家點詩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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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淮詩典》編委會

2019.5.29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詩歌出版中心（常年）征稿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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