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詩19首
作者：趙傳霞
——《山東頻道·齊魯文苑》特約37

1.月牙兒

一枚口味適宜的餌
釣起城市的目光。鄉村的目光
高高飄揚的旗幟放下身段
悲憫初來乍到。薔薇薄香

華燈初上。帶有咸魚味的風
不時漫過初冬時暗淡的背影
公交站牌用銹跡斑斑的沉默
守候一個人的離鄉背井

“對面的姑娘”被迅速拐走
你默默接唱：看過來。看過來
那餌就彎成一汪清亮亮的泉水
任性地盛滿你日漸干涸的眼

2.人物兒

你堅持站立
堅持用恰當的高度與塵世對峙

暖風來自右方
冷眼來自背后
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常常
說不上感情。甚至說不上感性
口紅。短靴。金耳環無視性別
無視你矜持的腰板兒和話語權

吹過高樓大廈的風
吹不過你低矮的草堂

只有在那個落滿蟲鳴的小院兒
你的咳嗽比雷聲小不了多少
你的分量比大山輕不了多少
你的話比金口玉言折不了多少

3.缺口兒

意料之外的一次出行
給生活的圍墻撕開一道裂縫兒
異地的風吹進來——
新鮮。陌生。一樣地落葉飄零

鴿群劃著好看的弧掠過城市上空
在想象中，你又加上明亮的鴿哨
溫情的眼睛。以及眼睛背后
同樣溫情的故事

簡單問答是單調旅途的刻意點綴
標示出別人的不同。你的不同

緣分繼續被解讀成朝夕相處
或共用一把傘的浪漫。短暫的交集
不過是生命之河一陣擦肩而過的風
掀不起多少漣漪。也滅不掉多少煙火

4.話把兒

“就這樣吧”
你轉身走進初冬的風中
陽光無動于衷。道路干干凈凈
仿佛誰都不曾動心。或者動情

年輕的時光
總是會想錯一些事情
然后做錯另一些事情
——這都不是問題

但仍無法阻止心口漸長的恐慌
因為時隔經年
我依舊沒有找到合適的方法
接住你當時拋下的那句話

5.“旅伴兒”

轉身之際
列車已然喘息著踏上歸程
冬日午后的陽光正越來越格式化
翻閱你臉上的困頓

右側女子閉目養神
對面青年一個看視頻一個聽歌曲
長長的眼睫毛正好做了黑色籬笆
圈起各自的孤單

你用目光收割冷漠
用疼痛收割傷口
用舟車勞頓收割大好河山
用一路向北收割離別。與重逢

殘陽如血。燃盡蒼茫大地
黑夜正張著大口蹲守在草叢深處

6.過道兒

列車如一尾動作遲緩的魚
慢慢游離城市的口岸
目光盡處：枯草。禿枝。白日頭
胡亂晾曬著北風的外衣

漸趨安靜的車廂內
小兒牽著尚顯青澀的母親蹣跚走過
初次上崗的乘務員清了清嗓子
暫時聚集起四處散放的耳朵

透過一杯水。你看到臨近正午的
陽光漫漶。逼近放大了的冬天

青春在記憶的過道里背影漸遠
一盞如豆燈火被你嚴實地揣在懷里
冷不丁爆出薄響

7.挑燈兒

一艘船將錨拋在夜的半道兒
——甲板空曠。星宿粗獷
洶涌的波濤是窗外呼嘯的風聲

你說你喝多了。開始講述人事
燈光淺度迷離。夜色深層粘稠
我們仿佛來到天涯一隅

腥紅的血順著你手指的方向
流回心臟。啊，心臟跳得多么穩妥
多么節奏鮮明

——與世隔絕的時光
無關純潔。辛苦。或者風花雪月
只論單純的生命與生命的融和

一艘天亮就要重新起航的船
有預謀地泊進一種場景——飄搖之上
你青山永在。我綠水長流

8.酒香

她提起李白。陶潛。蘇學士
提起瘸腿二舅和賣電器的金氏掌柜
她左眼裝滿五谷。右眼識盡風月
鐘情城市。也鐘情鄉村

她愛白晝。愛春日桃花的腮紅
她愛夜晚。愛夏夜月亮的皓齒
她自稱是風塵女子——喜歡隨緣
喜歡一杯酒喝上一萬年

她常常躲進一條千年古巷里
看一看頭頂的繁星如雨
聽一聽窗臺的風鈴似海
說不清是愛上詩歌。還是愛上夜風

如今她坐在你對面——一手
握著人間四月。一手握著世外桃源

10.茶香

凈手。捏茶。隔夜的開水
打著滾兒齊了杯沿兒——生活的滋味
重新接上前一天的茬口

樓上的拖鞋踢踢踏踏自生自滅
耳邊的流水呼呼啦啦時起時伏
誰家刀砧又開始針尖對上麥芒

打開窗簾。曙色蝴蝶一樣落下來
文化路零散的行人襯托出早晨的清冷
昨日的故事原樣躺在今天的寫字臺上

收回眼神。你打算安靜地坐下來
用一次滿足的咂摸喂養今天的胃口

11.米香

你嘴里長著癡情的牙齒
吃飯時愛喝稀飯：玉米面小米面都行
否則胃口會干裂。渾身會擰巴巴的

吃餃子要喝餃子湯。吃面條
要喝面條湯。不說湯里有莊稼人的魂兒
只說原湯化原食的古訓

新蒸熟的饅頭。剛出爐的燒餅
干吃最好——那五谷固有的厚道甘醇
總喜歡在他們舌尖上開出花兒來

夕陽西下。炊煙染就的暮色里
灶屋的火苗發出吧唧吧唧的舔舐聲

12.藥香

在火中誕生。在火中消亡
這輩子卻與水結下不解之緣
咕嘟咕嘟的煎熬聲中
你不斷誕下希望。或者絕望

呵！多想敞開喉嚨喊出太陽
多想撒開腳丫追上春光
他們所到之處
有你夢中的山川錦繡。草木豐美

而你的世界是咖啡色的
金銀花是處方簽上的愁眉
車前子是安慰背后的嘆息
桔梗或陳皮：是你不共戴天的死敵

而你大笑。自稱香香公主
并用雛菊的眼神長時間注視苦難的天空

13.塵香

最好是一個人
最好在春天的鄉間
最好剛剛下過一場透地雨
最好有微涼的風細細吹拂

隔離淘寶電郵微信博客
刪掉燈紅酒綠車馬喧囂
跳出樓市股市黑市超市
赤腳走在柔軟的小路上

好了。現在可以了
可以打開心靈朝南的窗戶
鼓動體內所有細胞的鼻翼
讓欣喜的小火苗燒熱每一根脈管

好了。衣飾鮮亮的女子跑過來了
鶯聲粉面——擁你回到故鄉的童年

14.花香

一切都是前世安排好的
要你在十二歲前呆在村子里
做母親的話頭。兄弟的對頭
暗地里藏著很多秘密的由頭

要你很多時候來到坡地里
拾柴。薅草。看麥場
幫襯一家人的生計
耳邊有晝夜不停的布谷聲聲

要你十二歲之后守在煤油燈旁
讀書。冥想。五官單純
要你猛然感受到一陣風的奔跑
聞到一股陌生但令人血熱的香

春天突然就來了。你一夜之間
長成一朵花——意欲開遍紅塵

15.書香

一粒種子植入唐詩：她的前身
是一輪明月——任月輝灑遍秦漢
后世是一朵梅魂——雖獨守殘冬
卻懷揣擁抱春天的勇氣

她內斂的眼神能透過黑暗看到黎明
她的散淡恬適是古樹旁的一根青藤
適宜作小橋流水簡單而純粹的背景
——簡單而純粹。卻更加入心

她讀過湯顯祖的牡丹亭
曹雪芹的紅樓夢。她如蘭的氣息
是二月春風——剪裁滿園桃李
青春的天空不再虛空。或者荒蕪

此刻。她占領林中腹地
將你變成修竹。將我變成愛她的人

16.墨香

“夜如潑墨。”你蘸了蘸食指
其實你的唇沒動身體也沒動
似乎黑是凍結。是沉默
是忘乎所以的孤絕。或本色

一張看不見的紙平鋪眼前
你畫山畫水。寫愛寫恨
留在指尖的是一抹淡淡憂傷
——一種極純凈的黑色香味

幸福如無拘無束的晚風
在你的天地間任性地吹拂
幾只音符輪番在你鼻翼上跳舞
在黑色香味的漩渦中跳舞

我倚在漩渦邊上。看你
如一朵臘梅，在雪夜中恣意綻放

17.詩香

“腹有詩書氣自華”
你信。并開始做一名工匠
將那些唐詩。宋詞。元散曲
逐一植入你精神的家園

春夜喜雨。你的草原
長出毛茸茸的陽光。月光
冬雷震震。你的山川
披上亮晶晶的風情。愛情

植入越多。你
心靈的土地就越廣袤。肥沃
修剪越頻繁。你
人生的道路就越闊達。久遠

你漸漸指尖生花。口吐蓮花
眼神落到哪兒哪兒就開出一樹菩提花

18.心香

閉上耳目
你關掉一切聲色罪惡之源
讓藏在心底的芽迅速破土
長出一種雨后春筍般的癡狂

花是藍的——是
藍蓮花。藍杏花。藍色妖姬
滿天星星是天上的藍色火焰
你在藍色的炙烤中高蹈

根是深的——是慧根。善根
慈悲根。是廟堂前的菩提樹根
佛祖修下萬世基業——
一炷香從天黑燃到天明

眾生用凡眼丈量今世
你借佛光沐浴來生。或者超脫靈魂

19.驚蟄

春日尚淺。東風描畫的江山
顏色尚淺。蛇行的山路載著
零星游人，像長長的牧羊鞭
系著未及摔出的驚雷

閑置了一冬的坡地。隨意
長些曲曲草。薺菜花——
裝點荒蕪。也裝點陽光纖長的
手指。沒人說話

彩山也不說話——她面目潦草
神情凌亂。一只烏鴉掌控著
大地的喉舌。剛剛醒來的石頭
已積攢了足夠的力氣飛起來


嘉賓簡介：煙尚綠，本名趙傳霞，山東寧陽人。泰安市作家協會會員，泰安市詩歌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星星》《綠風》《散文詩》《山東文學》《山東詩人》《時代文學》《詩影響》《散文詩世界》《天津詩人》《朔風》《襄陽文學》《泰山文藝》《泰山詩人》等多家報刊，有作品入選《2013齊魯文學年展》《2015齊魯文學年展》《2017齊魯文學年展》《2014山東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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