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

過來，孩子，說吧

我攔你也攔不住

你坐在白沙河的波浪里口吐蓮花

它是我故鄉的河

你會微笑嗎

你來了

你說，你的面前有三只貓

一只坐著，一只抱著一架鬧鐘佯睡

一只把自己掛在樹上

你說，魚其實不生活在水里

在空中，飛來飛去

你說話的表情像一座山

像山上的一棵樹

不，應該像一只手

你想拿去

就拿去吧

詩人

叼著煙斗的詩人走了

一個瘦得骨頭長在皮膚之外的男人

臨行前帶走一枚啤酒瓶蓋子

和一個外國人寫的

一本書

木門把詩人關在了屋外

雨跟著來了，我敲打著腦袋

敲打得墻上的螞蟻四處呼號

敲打得陽光的銹跡

落滿一地

語詞從躺在書桌上的大詞典里爬出

說，你不用敲打了，他走了

我來了。你要用什么？

玫瑰花？海浪，葡萄架，大地

還是麥子？

沉默的第三者是月亮

他發現，詩人的鞋子穿反了

而且，自己的臉上粘滿

詩人抖落的煙灰

遠行

也許，此時，你什么都沒想

比如呆立在厚重的云層之上

記住一匹白馬躍過一道懸崖而墜入深淵

你指頭指向的每一個去向

都有抹不掉的血色

在大火中燃燒

向未來打開已閉的雙眼你獲得

如此狼狽不堪的遠行

在浪花起伏的大海上望向天空

一只孤雁獨自徘徊

樹枝吟唱，落葉哀蟬

羊群背負沉重的獨白

不生不滅

山上積雪，山下的心跳拍打著翅膀

眼前的風景和年邁的歲月

讓我走得很近

一串串腳印，一粒粒塵埃

一輪明月

明晚將掛在你的肩上

1979年的桔子

一棵桔樹

被滂沱大雨淋洗著

雨水順著樹枝流下

老樹掛著黑洞洞的傷口

告訴我它曾經被雷擊過

1979年的秋天，它長滿了桔子

姐姐光著腳，穿著短褲，留一對小辮子

她像一只猴一樣爬上了樹

摘下一個青澀的，給了我

又摘下一個，留給了她自己

記不清是哪一天，但記得那天

暈紅的太陽已溜下對面的山坡

一只狗啃著剝落一半的玉米

還有老屋的窗格上貼住的一雙眼睛

奶奶的眼睛

暗黑而深邃

梵高

葵花在凌亂地開，親愛的提奧

我在小草園里種植著木犀草

種植著麝香碗豆和罌粟

我愛葵花

就像愛罌粟和女人一樣

雖然她們都掛滿愁容或譏笑

但她們至少都還迷戀著陽光

兄弟，我也喜歡陽光

從白天走到黑夜很艱難

親愛的提奧，我不喜歡黑暗

我要讓黑夜長出雙眼

去望向夏日晴朗的天空和白云

我要讓我的葵花

開得多彩絢爛

我割下了我的耳朵

兄弟，你不必悲傷

我知道，這樣做雖然有些血腥

它卻是我最好的表白

一輪明月
明晚將掛在你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