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季度20首作品選||阿爾斯楞

夢見羊||1

夢見一大群羊

被遺棄在對岸的草地

自從進了城

這樣的夢從未做過

只是偶爾在夢里

似曾抵達過羊群常去的地方

醒來時發現

放羊的父親已去世多年

晴朗夜空猶如一個空虛牢籠

所有活著的、死去的

都圈在里面。小如羊眼睛的月亮

從窗口飄過

2022.12.29

失蹤的夏日||2

這樣的冬日午后

已看不到別樣遼闊與壯美

羊群也躲進棚圈

不想出來覓食。荒草被昨夜的雪掩埋

梭梭樹還露著半截

唯一一枚葉子在樹枝間抖動

太陽一直待到

不再回來的、母親擠奶的傍晚
母牛干癟的乳房

像只鈴鐺于寒風中搖來擺去

現在還有只狐貍

從芨芨草叢里**著

它時不時探出頭，很快又

縮回洞穴

2022.12.22

聲音||3

對岸的梭梭林

有聲音傳來，腳下的荒草也有

聲音彼此碰撞到一起時

在廣袤荒原可以忽略不計

蜥蜴在沙地上奔跑

羊群低頭吃草

它們從來不曾與草木發生沖突

這不同于你

在空無一人的草地

用馬鞭抽打馬兒時，發出的啪啪聲

也不同于光攪動宇宙發出的

令人顫栗的轟鳴

2022.12.19

星空||4

荒原的星空

比較適合用孤冷這個詞描述

清輝不僅是月亮的

星星不斷抬升荒草的睡意

而我卻醒著

夜就像一張柔軟的紗布

將白晝濾凈

我赤裸裸躺在草地上

右側有一匹馬，馬也是赤裸的

我從未在這樣地方

如此安靜夜晚仰望過星空

仿佛此生僅此一次

這般赤裸地站在世界盡頭

2022.12.18

某個早晨||5

每天早晨

在某個特定時間斷

你會觀察外面，比如太陽剛出來

陽臺的綠植陽光下抖動

你的女人手提噴壺

正給花草澆水

庭院里的老榆樹下，三三兩兩

有人聚集，他們在談論什么

你并沒聽到

你只看到他們每個人臉上

洋溢著早起的愉悅

也許他們中的某個人

偶然抬頭看見了你，只是會意地

朝你點點頭

2022.12.17

夜與晝交界的時刻||6

天快亮了

草尖的薄霧凝聚成露水

星星消失在羊毛叢里

緊閉的圈門，臥室的窗簾還未拉開

于是躺在被窩里細數

一生相知的朋友

有的已經離開人世多年

偶爾還在懷念

但有的還活著，卻早已忘記了模樣

許多熟悉的名字

連同電話號碼都已陌生

他們曾經在某一刻影響著我

而今在夜與晝交界時

玻璃上的露水與草尖上的一樣

太陽出來便蒸發掉

2022.12.16

喜歡上羊眼睛||7

現在我就想

安靜地望著羊眼睛

羊也望著我

黑眼眶里聚焦的蘇尼特草原

現在已是暮晚

或許羊只看到黑白

而我卻不是

羊的世界簡單又透明

而我的世界不是

為此我苦苦煩惱了一個晌午

直到強光插入大腦

曝光成一張底片

2022.12.13

在草原||8

喜歡聽風吹過時發出的

那種響聲。如果想做出避讓

就坐在炕頭喝酒吃肉

比如早上五點多，風和緩時

登上山坡

俯瞰馬群吃草，傾聽群鳥鳴叫

甚至在曾經走過的草地上

搜尋時間的夾縫

讀好友發來的微信

有時你會看見云層旋轉

草木發生移位

在河邊，或碎石路上

許多事物總是帶著未知的遠方

眺望荒原：那云朵，那陽光

仿佛都是世界盡頭

2022.12.10

擇路攀爬||9

腰板幾乎仰成了九十度

在干枯的溝壑

除了荒草和那些背陰里的樹木

現在極少看見其他

一路上自問：對于自然世界的變化

我們人類還能適應多久？

一路往上爬

幾行動物腳印在雪地里竄過

是什么動物，不得而知

現在是十二月，山野已被雪掩蓋

那么多逝去的、或正在逝去的

仿佛成了舊事

為此面對荒山、面對冬雪

即便怎樣都要活下去

2022.12.5

登山記||10

爬上山頂喘了口氣

隆冬時節登山是件不容易的事

看到雪中枯枝有人嘆息

月亮還逗留在白晝僅剩的空域

有人指著月亮邀我一起看

可我想告訴他

我的感受。這是十二月的某天傍晚

已經聽不到流水聲

月亮移動的很慢，星星也將出來

重新構筑一個別樣夜空

我不能預測山里的溫度將會怎樣

只看到半坡的荒草叢

有人趕著羊群匆匆下山

2022.12.4

月亮是失去的一部分||11

他說了很多

估計都是心里話，一番慟哭之后

騎著馬走了。我想他并沒喝多

說話條理清晰

似乎把心里的真實感受告訴了我

馬拖著他，顛簸的姿勢不亞于跳踢踏舞

夜很暗，馬蹄聲也是

趴在窗臺上諦聽了好一會兒

返回床邊點了支煙

冥想是什么讓他如此這般

那是什么物件，為什么還遺留在

他的放牧生活中

翻出久違的一本書

封面泛黃，扉頁上簽名

字跡有些模糊

月亮作為失去的一部分

今晚特別亮

2022.12.3                  

月光下||12

月光落滿曠野，草尖是銀色的

也是冬天查干哈達的顏色

一個人牽著馬剛才還站在那里

忽然又不見了

當他站在那兒的時候

輪廓非常清晰

他嘴里叼著一支煙，煙頭在黑暗中

一明一暗，馬和主人一動不動

不知在等什么

他們消失后草地恢復了平靜

月亮縮小了

可我借著月光發現對岸的巖石上

似有突厥人拉滿弓

箭指蒼穹

2022.12.1

陽光靜好||13

陽光靜好的晌午

門即使沒關羊也不會跑出來

哈日呼進來的時候

帶著風，陽光同時瀉入羊圈里

對于羊而言，他是最親近

可以遮擋風雨的靠山

聊了些什么？自己也不清楚

始終看著門外

沒有烏云、沒有風雪

眼前只有草海

難道說，風是逆著陽光而來

他走了，留下一個進入的記憶

留在視野中

2022.12.1

月亮爸爸||14

月亮從羊圈后面升起

孤單的牧羊少年愿意等到天亮

夜才剛剛開始

此刻，父親在二十里外的牧羊點

和朋友一起喝酒

油燈忽明忽暗，隨著一碗酒下肚

燈芯呲呲作響

他走出冒著熱氣的小屋

來到香煙一明一暗的黑暗中

與老友談論自己兒子

月亮送來蒼老的輝光

就在那兒，梭梭樹灰暗的樹枝

隨意勾出我無法夜行抵達的

黑沉沉的圈舍

和沒有牛羊的空草地

我怕聽見群狗的吠叫，更害怕

在荒野散步時會遇到一個人

他站在河邊問我，你想要尋找什么？

爸爸，回家吧！

騎著你的雪青馬

2022.11.30

十二月的傍晚||15

順著低洼河道

白毛風匯集成一縷縷竄行的雪印

三三倆倆蜷縮的羊群

躲在角落，咀嚼風的去向

一只鳥像斷了線的風箏，翻過網圍欄

朝著林地彈去，或許那里有

避寒巢穴。這樣傍晚

與星星私奔的馬群杳無蹤影

棚頂的彩鋼板只留下

雪粒的敲打聲

草木難以入眠，積雪越堆越厚

男人圍著火爐抽煙

女人在一旁絮絮叨叨

他不時用木棍撥弄著牛糞火

欲把寒夜燒紅

2022.11.30

白彥花戈壁的羊||16

吃草的羊很少抬頭

像墜入回憶中的人，欲把往事啃凈

站在戈壁之地很難看到風景

當你離開時

身后丟下了另一片荒蕪

我曾去過白彥花牧區，也看到過

隆起的丘陵與矮小的沙蔥草

它們朝著地平線隱去

至于到達終點的過程

未曾好奇過

哈日呼偶爾吆喝一聲

羊并不驚訝

只是望著天空發呆

2022.11.28

孤星下的馬群||17

艾不蓋河左岸

一只鳥仍然鐘情于潮濕的梭梭林

蛙鳴開始了

恍惚中的山巒屬于白晝的結構

月亮升起的時候，草木剛剛安歇

突厥人石碑枕草入眠

哈日呼依著它舉目搜尋

望遠鏡里的馬群也許是這個傍晚

看見的唯一黑點

它們緩緩移動，或靜靜站立

更多時候

徘徊于那顆剛剛升起的

孤星下

2022.11.25

月亮||18

穿過西面的榆樹林

便看見月亮了

河道對面、草木深處，它等著你

月亮并不知道

是它在幫你

把風景從夜的泥潭中撈起

小路延伸著

有心境所需要的幽靜

月光下的更多事物

近乎一種失而復得的歡喜

2022.11.23

荒蕪之夜||19

這荒蕪的夜

已經無法用語言填補

芨芨草不停瘋長

黑暗中的原野，充滿無常變化

一些事物默然縮小

直至輕如羽毛，一些事物則

越來越沉重

或許傳說中的突厥人

此刻正站在某個星球上遙望

游牧的往事

當你疑慮這荒涼之夜的

虛實時，火山巖下的一株草

悄悄冒出了芽

2022.11.8

冷月亮||20

宛若高掛的骷髏

反射著清白，在巖石與草地間

馬群相比春天

安靜了許多，芨芨草也是

現在只有你醒著

當幾粒星星透過窗戶

落在茶碗里時，你的明亮思緒

在這龐大黑暗中

沉沉浮浮。巖石上的鹿群

還未醒來

手舉箭簇的突厥人

正從盾牌后瞄著誰

2022.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