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特約：官華新漢詩十九首

推薦語：“奔跑的渭河，方向在前頭/如奔跑的人”“萬物各從其類/生發夢想，又彼此共生”。這是渭河岸邊生活著的詩人官華的詩句。他一下子打動了我，讓我不由得對那片土地、那黃土高原上蒸騰的河流心生敬意。十年前由于緣分到過西安，火車經過延安、渭水，讓我久久不能平靜。那時候即知道詩人官華，黃土地喂養長大的詩句，讓我體驗到黃土對于我，我們，我們的民族賦予的厚重和實在。似乎在官華的詩歌中，我們可以觸摸到自己的身體，生于黃土的噴薄而出的生機與活力。也讓我再次聆聽民族發源地如鼓如舞如太陽般的真摯與熱烈。這也許就是官華詩歌的魅力所在。（主持人：王萌）

官華，陜西大荔人。陜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渭南市文藝評論家協會理事、大荔縣作協副主席等。先后在《中國文學》《中國詩人》《延河》《詩選刊》《青海湖》《鴨綠江》《詩潮》《陜西文學》等發表詩歌四百余首并入選各類詩歌年選。著有詩集《春天錯過花開》《一個人的渭河》《渭河之南》評論集《詩意的藤蔓》等。

本期插圖：著名畫家孫明宣

渭河

不是一個獨行者，那些散落的草

迎風的花朵，低頭的蘆葦

一起在人世間流淌，幸福地蛻變

渭河如鏡像穿過身體

不去相信宿命

以水的方式，點燃生活的樂音

立體的、駁雜的、甚至野性十足

在一朵白云上俯視迷人的鄉野

奔跑的渭河，方向在前頭

如奔跑的人，風雨無法阻擋，在紙上勞作

迷戀人間的氣息。只有萬物各從其類

生發夢想，又彼此共生

麥子

麥子幸福倒下時

土地升向遠方

那一顆顆飽滿的穗啊

長出思想

眼淚懸浮，麥芒之上

日益豐盈的日子

蟄伏在農人粗糙的掌心

時光糾結著

我的親人，是誰解讀著

金色的念想

托起沉甸甸的頭顱，麥子

掮著一片陽光

甩在身后的日子

照亮誰的笑靨

十月

從這一刻起，我要珍愛一些事物

譬如含露的菊花、紅燦燦的漿果、滑過的鳥鳴

譬如芳香的五谷、透著藍的天空、低吟的秋蟲

譬如孩子的笑臉、田間晃動的身影、升騰的裊裊炊煙

在這一刻起，我還要珍愛祖國

珍愛漫過大江南北紅旗的紅

連同歡樂，連同幸福的淚花

連同胸腔里奔涌的熱血一起

讓生命的音節寫滿熱愛

在天地之間，讓一盞亮在心底的燈

永遠敞亮

這些有靈魂的莊禾

這些有靈魂的莊禾，高過我的頭顱

血肉、筋骨、呼吸，連著大地的心跳

流淌的光陰在煙火中奔跑

木質的軀體有著金屬的光澤

與搖晃的影子互動，在鳥雀的碎語里生長

這些莊禾與大地比浩瀚，自在成無涯

交錯著縱橫八方，與安身立命的土地親近

長成喜歡的樣子，以自己的方式站立

放下苦難，在時間的低洼處，將隱痛收藏

讓美成為美，讓高度成為高度

深入雨水、深入陽光和天空

節令起伏，莊禾將自足的內心呈現

一支謠曲掀動季節的獻詩，一些修辭躍然紙上

氣息生動。從故鄉開始，這些有靈魂的莊禾

輪回中豐潤著年景

麥芒

小小的麥芒，大地的魂

直愣愣刺向天空，在無法企及的高度

以金黃的誘惑，呈現

與灌漿的小麥一起，與鳥雀一起，擦拭五月

木質的內心長滿希望，這喜愛的植物

深諳處世之道，不低頭，不彎腰

缺少世俗的眼光和考量

自在的心境，連著寂寂無著落的思想

光陰化作一枚枚針尖，高懸著生活的芳香

小小的麥芒，試圖去刺探一個人脆弱的心

欲念歸于平靜，想念的村莊

把一些詞語磨的更細，更尖銳

蘭花辭

時光停頓，九月在告別，那些被忽略的繁華

漸漸淡出視野。空氣微涼

斑駁的陽光下，或者月光里

小小的花朵，搬動身體里隱藏的力量

殘缺的雨水如古詩詞浸泡的生活

習慣獨立塵世，將脆弱的靈魂擺渡

可以纖塵不染，可以潔白剔透

干凈的質，剝開混沌，只為呈現

慢下來的日子，在時間的倒影里

明媚的樣子，揉碎一地窺探的眼神

菊花酒

在時間的對面淺醉，一杯菊花酒

讓隱秘的事物顯露出紋理

一點點擦拭布滿塵埃的人間

就像存在，一些修辭在身體里

不斷剝離，不斷起伏。從心開始

擁抱細致的生活

我相信，帶著陽光斑點的菊花

一定有靈魂。花瓣遇到酒

才是生活。大雪天里熬一熬，慢慢地品咂

苦澀會停留，淡香會停留

恍若間，一朵菊，燦燦地燃燒

泅渡的光陰布滿虔誠

故鄉有著苦楝花的味道

血液在體內奔涌。我的懷念，遠遠比不上故鄉來的真實

不加遮擋的措詞，彌漫著生命虔誠的陣痛，灼傷記憶

目光企及的地方，故鄉，美好的事物一一閃過

聽一聽，想一想，那些熟悉的鄉音俚語，人情世故

那些融入生命的祖屋，小橋，流水，以及如大樹一樣盤根錯節不老的親情

就像我知道，故鄉的田野，何時花開，何時花落，何時耕種，何時收獲一樣

就像我知道，那些果實，根，莖彌留在空氣中的氣味一樣

故鄉，我的聆聽和堅守的根，掠過時光的罅隙

將我緊緊圍繞，不言放棄，不言痛一樣默默無語

再清苦的生活也會有滋有味。今生今世，無法走出你寬闊的懷抱

因為我知道，故鄉的味道，是那年年盛開的苦楝花的味道

沙苑子

站在高處，俯視一顆蟄伏而靜止的心

我無法撿拾身體里流失的勇氣和鋒芒

沙苑子，故鄉的植物

散發著藥香，微卑如貧瘠的沙土地般堅韌耐活

無法想象，青綠的莖葉承載著青綠的果實

如藤如蔓，弱不禁風，匍匐著與大地緊緊相擁

小心翼翼地與冬天對峙，落盡繁華

一些雪落下來，陰濕的冷，不著邊際

在眼淚里打撈你的悲傷，沙苑子

獨自咀嚼著寡淡的時光

這原生原長的植物，肆意地將生命的綠呈現

比冬天的寒冷更溫暖，比冬雪更靈動

獨坐在念想里，我的心一陣陣硬生生地疼

秋早

枝頭簇擁的果實沉甸甸

該紅的紅，該黃的黃

張開笑臉

幸福的，不只是流淚的五谷

山坡上的牛羊，莊院上裊裊的炊煙

還有縷縷白云，長空的落日

動態或是靜止

伴著半闕宋詞的眺望

都是秋天的一部分

               

海棠花

緋紅的臉頰，在低矮的天空發酵

風停止了一切喧鬧

只言片語無法描繪嵌在詩行的動感

細微的溫暖拉長了想象

身體之外，鹽水滲透的土地

如不安的命運，如花開的時光

將日子細細梳理，小小的花朵

滋養一樹的春天，擊穿眺望的眼神

草木的人間，海棠花柔軟的內心

將游走的時間釋放，縫補著歲月長長的裂口

玉簪花

隱忍的時光，將寂寞和幻想放進夢境

等待一場春風去喚醒

活著，就抵過所有空虛的事物

靈魂不會飛翔，將枯燥的日子慢慢漂洗

綠色的光順著闊葉蔓延，擦拭天空的灰白

在盎然的詞里潛伏不語

一冬一春一夏，以自己的方式還原

生命的顏色。這純白的白

在一朵花上顫動，小心翼翼地

打開干凈的人間

豆莢

就這樣站立，齊刷刷仰著頭顱，望天空

這些低矮的植物，披著黃金的外衣

在秋天經過，試圖深入某種溫暖的境地

干燥的季風吹過，一段謠曲打開時光的按鈕

爆裂的莢，讓所有的詩意釋放

密封的心需要呈現。豆莢張開嘴巴

生命有了亮度，有了顏色

一瓣瓣撐起整個秋天，如懷揣一種卑微的

憧憬，制造一場集體的誘惑

如盛大的啟幕，獻出飽滿與熱愛

這些有序的植物，彼此相依相挽

在秋天借下秋色，向灰雀借下成熟的喜悅

想說都來不及，單薄的豆莢燃點人間

骨與肉分離之后，真實與虛妄的兩極

只剩質樸而純粹的念想，無法撿拾

渭河邊

我不止一次地走向渭河

傾聽流水的聲音

看風中擺動的蘆葦

寧靜中的鳥鳴在空中回響

闐寂的土地莊稼在生長

遠離喧鬧，河灣，小徑

白云，遠山，水窮處

一個人對一條河流的眺望

漾起的水花會淋濕我，成為

水的一部分

野花的香在身體里

腥腥的泥土味在身體里

微甜的空氣在身體里

在起浮的波浪里洗濯染塵的心

我于其中，渭河安詳

靈魂干凈

秋風辭

無法讓自己的想象，任意游弋

一場轟轟烈烈的盛宴過后

黃金的菊走失

村莊走失，鳥兒和莊稼走失

采摘之后的枝頭空落落地

只有落葉在秋風中凋零飛舞

聲音清晰而脆響

我的言說和表達是否在秋天繼續

春天已淪落為遙遠的記憶

大地悲涼，靜默不語

像一個佝僂著身軀的老人

回憶著幸福的時光

也想起苦痛的光陰

誰會在意一片葉子與秋天的距離

為我恣意彈唱一曲游離的唱辭

隨著秋風，不悲不哀

慢慢遠去，飄散

猶如一場痛苦的輪回

跌落的鄉愁

苦霜過后，飄零的葉子與寒風舞蹈

少了鳥語少了喧囂

覆滅的魂靈和傷痛步履蹣跚一切可以安靜下來

寒冷和溫暖深刻季節的憂郁一場雪會率先抵達

包裹期盼中的隱秘，焐熱時光

家園中沉陷的物事冗長不語炊煙裊裊，親情緩緩升騰

路和家在身后，散發著五谷的芳香

褪色的冬，在蒼白和脆弱之間

傾聽。幸福的感念觸手可及寒冷不算什么，沉淪不算什么消失不見也不重要

沿著記憶的方向延伸

滿是內傷的鄉愁，在蟄伏的日子

撞擊心扉。抹去所有多余的表述

相依為命的泥土與村莊

無法忽略。我被淚水滑倒

草木之身跌落在故鄉的懷抱在這個冬天，無處躲藏

隱喻的春天

浮動的夜色，掩不住春光

即使閉上眼睛

木質的內心，經歷著風暴

把身體交給大地，交給風中的春雨

綢緞般的花朵，有著不可替代的美

勃發的生機，不單單是草，還有葉子

血液里奔涌的詞匯太多，泅渡的靈魂顫栗

我看到了春天

不需要遮遮掩掩，發芽，開花，結自己的果

可以由著性子，去抒情

舍棄所有的形容詞和感嘆詞，生命的枝條

獨自開成春天，將期待拉長

野菊

此刻，云白天藍，大地安詳

此刻，唯有三千里秋風

時光的鏡片掀開野菊的美

細致的香漂浮著醉意

一切恰到好處，在時間的深處

遙看塵世。傾聽流水的聲音

以另一種方式盛開

虛幻的只是影子，光陰背后的隱喻

就像存在，只是為了渲染枯燥的

生活。一叢叢相互抱團，黃燦燦

將曠野點燃，安心于山澗的清寂

翹首隨風搖擺

渡

無言的星空是美的，鳥在夢中飛翔

時間，從天上落下來，掏空果實的殼

一只陶罐，打量著發白的夜色

多像一幅陳年水墨，梵音裊裊上升

幻象如星云，樂音如水

停留在紙上的箴言，啄食墜落的影子

遠方以遠，深陷漩渦的人迷途知返

枯黃的草，深入荒蕪的內心

迷迭香彌漫困頓的隱憂，安靜的期許

詞語的廢墟上，有熱愛的生活

失眠的天空，沉默的石頭開著自己的花

雕刻的時光如藏在指尖上的煙火味

一念永恒，思想的河流湮沒傾瀉的淚水

多少祈禱和祝福化作生命的吟唱

人間深處，大地之燈點燃光明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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