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親 的 頻 道

文/江蘇 張年亮

81歲的父親中風后，癱瘓成了一臺老式收音機

隨便撳一下就打開了話匣子

農業頻道是本行，故事最多

多年的村支書活成了地方志和老地圖

他滔滔不絕的樣子，讓人想起他親手修建的水庫

二十四節氣倒背如流

說起牛的時候，也像牛一樣噙著淚水

工業頻道是兼職，波瀾壯闊

他曾讓幾家小廠起死回生

最后的仕途被地方工業局買斷

捧著一次性結賬的幾千元退休金

他傻笑著回到了村頭

軍事頻道是興趣，激情亢奮

說起四壁張貼的十元帥十大將

就像說起失散多年的兄弟

籍貫生日毫厘不爽

赫赫戰功如數家珍

當然，他仰臥的方向永遠朝著心中的紅太陽

戲劇頻道是愛好，音韻鏗鏘

京劇揚劇都能哼哼

紅臉的關公藍臉的竇爾墩

八根蘆柴花，十把穿金扇

我可憐的母親總是聽得一愣一愣

經濟頻道是盲區，信號微弱

他一生經手的錢不超過10萬

曾為三個雞蛋的賬目糾結不清

最懊惱的一件事是分了一塊鎮上的宅基地

因為無錢造屋，又拱手讓人

說到這里，他總是閉起眼側過身，發出輕輕的鼾聲

無人問津的半導體逐漸散架

一起散步的伙伴不來了

他將大頭鞋吊在了門后

一起釣魚的伙伴不來了

他將小馬扎墊在了枕邊

一起打麻將的伙伴也不來了

他終日攥著一張“白板”摩挲

一起侃大山的伙伴也不來了

他開始在心中埋葬一個個戰神

短路的神經讓他眇去一目，他努力睜著的獨眼

星光暗淡，像愈退愈小的蒼穹

偶爾寫字，是亂碼斷符的經書

曾經的英俊與壯美萎縮成一件皺皺巴巴的睡袍

他活著的全部意義

就是終日念叨著遠方的兒孫

                                           2018-06-14 父親節前夕 江蘇太倉

張年亮，中學高級教師，江蘇省作協會員。著有《寫在講臺邊上》《銀杏風韻》《孫方友微型小說點評》等詩文集多種，作品散見于《詩刊》《美文》《揚子江》《天津文學》《文學報》等。現居江蘇太倉。

網    名：團溪小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