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振聾發聵的新書

楊巖峰

   好久沒讀到馬啟代的詩集了，《詩證2019》讓人想到米沃什的《詩的見證》。這樣的時代，詩人和詩歌要見證什么呢？馬啟代作為“為良心寫作”的倡導者和踐行者，這本書，是又一個證明。

   在當代優秀漢語詩人的序列里，馬啟代有著與眾不同的美學姿態和精神面孔。在他的詩里，對淺薄和無病呻吟有著與生俱來的免疫力，他獨特的詩學秉賦與強烈的生命體驗和直指生存本相的勇氣相結合，從而鑄造出一顆具有自由意志的良知之魂。

   正如很多頒獎詞和評論家們所言：相對于沾沾自喜的優雅和不痛不癢的按摩式抒寫，馬啟代詩句中雷電般的思想能量與精神強力顯得不合時宜而振聾發聵！可以說，他一以貫之的寫作立場和毫不妥協的書寫姿態深化著當代漢詩的精神傳統，承續著古已有之的道義血脈，多少為當下一派平庸和獻媚表情的詩壇挽回了一點顏面。

   在一個言論被控制的時代，把技藝視為藝術的全部來談論，這是聰明人最為安全的存在方式。馬啟代顯然是超越了技藝層面的詩人，他寫作的起點與著眼點都高于這個海拔。他凌然的風骨氣度正形成一座雕像，有人無法看到，有人視而不見，但它的確已經存在。

   擁有這樣的詩人，是時代的不幸，也是時代的大幸！

   2019，一個大變局之年，一個詩人的一部詩集，留存下了歷史蹁躚的步履！

用靈魂和良心寫詩

宮白云

    對于當下的中國詩壇來說，馬啟代就像一道門楣，繞是繞不過去的，當無法回避而直接進入時，我們慶幸站在了對的地方并心悅誠服地稱贊這里的繁盛。海德格爾說“將我們帶入原初可能性就是把我們帶到我們已經在的地方”。

   馬啟代在他“已經在的地方”寫詩、做評、編書、辦刊，參與一些詩歌活動，倡導“為良心寫作”。他擺脫了為詩寫而寫的滯礙，以自己的心靈觀念和現實的主題營構詩歌文本，用靈魂和良心寫詩，把自己碾碎了再揉入進去，由此，他的詩歌具有一種巨大的承擔力，詩歌中釋放和呈現的能量與內涵、骨格與良知、現實與真相通透而深刻，詩行放得下天下。

   他的詩對人世的悲歡，人生的迷茫，心靈的孤獨，存在的虛無，現實的荒謬，人性的復雜都進行了深入的揭示與鞭撻，如《寫給我兒康康》，《羊的獨白》，《疑問》，《蚯蚓，是地下詩人》，《捉自己》，《茍活》等。他從容地建筑著他詩歌的金字塔，其智慧、其遠見仿如一位先知。

   在詩歌風格上馬啟代掌握了自己的一套獨特的繁復美學，異乎尋常的洞察力與想象力使他的詩句驚人的奇崛，當我們面對“‘地平線是一把鋒利的刀子’/夕陽坐在上面，正慢慢地自戕。”（《地平線》）這樣的詩句呈現出的彈性和詩性特質時，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將成為存留于歷史的詩者。

鏈接——馬啟代的詩

做第一個在春天里奔跑的人

按節氣何時立春

那不是我的事

但我要

做第一個在春天里奔跑的人

我要在寒風里跑出春風

在枯枝敗葉中寫上蔥蘢

讓板結的土地感受到詩意的熱情

這一些，是我應當做到的

跑著跑著身后的風就會和煦起來

那些綠色的嫩芽正趕往枝頭

冬眠者的夢馬上就要醒了

萬物都應該自由自在、生機勃勃

做第一個在春天里奔跑的人

大家都來啊

寒冷就會瑟縮、退卻

這晴朗的天和廣闊的地本來屬于我們

望星空

這個季節，綠葉和花朵還沒降生

空中只有烏鴉和灰喜鵲

河水也沒有醒來

我只有在夜里凝望上蒼

可是天堂里也沒有色彩和聲音

不像夏日熙熙攘攘的眾神出來納涼

只有晚風在曠野走來走去

還有我，以及很少幾顆散步的星辰

在這天地的暗處彼此照耀

立春

我被關在家里

春天被關在窗外

一片，一片

從天而降的雪花

純凈，潔白

仿佛是上帝

給萬物

送來的口罩

今日雨水

雪啊，從此你要化骨為水

我到哪里尋找潔白？

雨啊，從此你要漫天飄灑

我從誰的臉上分辨眼淚？

伸向窗外的手，抓不住黑

也握不住白。就這樣空空地舉著

清明辭

每一個亡靈都有名字

我不能一一叫出

閻王治下也有居所吧

埋葬你們的土地卻有租期

沒有紙幡、冥幣、哭聲

你們走得憋屈、寂寞

缺少尊嚴

這一切是活人欠你們的

而涂滿人血的舞蹈正在上演

對此，我早已出離了悲傷

還有憤怒

一個僅能偷偷寫詩的人

內心裝滿了比春天更大的羞愧

一滴雨降落的全部過程

一滴雨不一定甘心活在云里。是的

飛翔的日子，并非出于自愿

這個時節，一滴雨的前身應當是雪

或者是一粒冰，在跳下云頭之后

或者，在與天空解除誓約之后

在半空，它突然想到了自殺

它要將一段水蒸汽的前世，以及

一條大江大河的夢想

在看到熙熙攘攘的人世之前

來一個了斷。一個透明的轉身

這樣，一滴雨，沒有折斷，逃離

抱著滿懷的風聲，滴進我仰望的肉體

靈魂上長著幾道傷口

另一滴，砸在春天

一朵熱淚盈眶的花蕊上，花沒有喊疼

這塊巨石里飄滿了沙礫

——巨石啊，我被一陣過路的風驚醒

我看到你壓在一抹陽光的身上

不知是酣眠，還是在思想？

——巨石啊，我被一團迷霧嗆濕了眼

我看到了眾人如何把你推高

如一天潮水從頭頂走過

——巨石啊，我被大地上的沙礫抬高

我看到了你體內飄滿了沙粒

那些沙粒，正透過人們留下的掌紋

流著淚，被絕望清洗，在春天里逃生……

年夜飯隨想

什么山珍，什么海味

被炒了燉了蒸了煮了的

都曾被馴服

哪一個不是弱者

很少聽到公雞打鳴了

它們都按規定練習合唱

雞飛狗跳都不見了

展翅搖尾也成了邀寵乞憐

草場越來越不長草

莊稼地長的最快的是鋼筋水泥

騾馬牛羊們安居樂業衣食無憂

它們整天排演著歡慶的節目

可是，被圈養的哪個不是食物

烹炸煎炒供人享用

魚也不跳龍門了，內心已無波濤

咸魚可以翻身，只要筷子愿意

豬年我都不想提到這位主角

一想到它們那幸福的模樣

一想到它們被殺時的哼唧聲

我的筆尖就結冰

好在酒是大地上游蕩的魂魄

是植物的血

喝一口

就波詭云譎天寬地闊

喜鵲成為這片土地最后的守望者

零下十幾度的風

把田野抹了個干凈

幾只喜鵲

雕塑般站在那片空地上

成為最后的守望者

這里曾是一個舊村

一個舊村邊緣的一小片樹林

樹枝上有他們簡陋的村落

那些大小不一的小高層

已蕩然無存

它們已安居他處

還是四處流浪

它們是剛剛返鄉的外出打工仔

還是在此守候歸來的親人

畢竟在過年啊

可惜在人世五十有三

卻聽不懂幾句鳥語

它們嘰嘰喳喳的鳴叫

怎么聽也不像報喜

如果說是對人類的**

誰又在乎它們的存在

我是個裝在套子里的人

在人間，被吹得搖搖晃晃

那幾只昂首挺胸的喜鵲

在風中堅持著

世界一定聽到了它們的聲音

    馬啟代（1966年——），祖籍山東東平，詩人，詩評家，“為良心寫作”的倡導者。現為中國詩歌在線總編輯，“長河文叢”、《山東詩人》《長河》主編。1985年11月開始發表作品，創辦過《東岳詩報》等民刊，出版過詩文集24部，作品入編各類選本200余部，獲得過首屆劉勰文藝評論專著獎、第三屆當代詩歌創作獎、2016首屆亞洲詩人獎（韓國）等，入編《山東文學通史》。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