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雪時晴之貼（組詩）

                               秦 風

          ◆  武漢之殤貼

“這是人們會說起的一年，
這是人們說起就沉默的一年。”
2019年的深冬。2020年的初春。
一部斷代史，由病毒肆意炮制

大地嚴重的內傷，從武漢破開
萬千河山，萬家燈火，洞穿的肺葉
無處閃躲，人類在自己的呼吸中避難
無論哪個方向，都有呼喊和搶救

都不是無辜者，都不是幸存者
都是受難者。無需邏輯判斷
面面相覷的人類，都是嫌疑者

窒息的沉默也會長成靈魂篩孔
在呼吸之中，打通更多的呼吸
正是這苦難，正照亮你的路
     

         ◆  天空之肺貼

武漢和病毒在同一緯度
我與武漢在同一條河流
遙望與守望合掌
猶是千年黃鶴從指尖上飛回

天空仿佛一張巨網的窺視
不斷地吞噬欲望之口
烏云的肺部藏有人類的密謀
何止想策反一粒太陽

雨水醒來，虹的呼吸飛身于
天空的哨望。托舉我聲音里的星座
散開萬千河山被釘住的閃閃悲吟

肺腑不在體內，在頭顱之上
需仰視。若要追憶或者悼念
請轉身，向自己鞠躬

              
               ◆ 存在簡史貼

病毒的此在，讓我們以痛感覺存在
并用神的密旨，以大于自身的苦難
放置自已。大自然總是用一種災難
提醒或屠殺，人類的另一種欲望

時間在，還是根本不存在？
可能，是我們遺忘了它的存在
遺忘就意味著吸取不了教訓
它只有代價，毀滅性的代價

時間之書，從證詞的肺部打開
大江東去的河床，不被容納
傾倒石頭的血，和聲音的肺活量

宿主或中間宿主，都是一種寄生
最悲壯的是，向死而生
最高貴的是，向生而死


              ◆  南山白發貼

白發立雪。比真理更抵至神祗
白發擎蒼。寒光熔鐵的達克利斯之劍
一頭雪豹。一發千鈞。一觸即發
先于病毒，更快更遠地到達自己

白發的藥典里，行與路都是
同一個方向的逆行者
眉間的雪線，打開清晨
通向罩住的表情，散開的眼神

病毒為瘋狂的報復
備下大地犧牲的內臟
你獨自引開，眾生體內的獸

最好的免疫力：成為自我的醫生與藥
無需再看疫情報，只想看您
白發春風的微笑


            ◆ 白衣天使貼

“說星星很亮的人，
是因為你沒看過護士的眼睛。”
上蒼對純粹的偏愛，也是一種虐待
而世界與人間，都在這白色照耀之下

這是最先出發的年齡
這是最先到達的顏色
這是唯一可與武漢擁抱的白
擁有白云和瀑布的內心

白的，穿過三江的脈搏武漢的肺
白的，生者的體溫死者的姓氏
白的，你的守護你的救助

用一種最閃亮的白，剝離病與病人
用一種最單薄的白，以命相搏以生換死
一種白的疼，擦凈另一種白的痛


               ◆  白夜貼

“有的人活著，是因為有的人
已經死去。”
你明白嗎？……明白！
你能做到嗎？……能！

這是一個死者對生者的回答
這是通行證，也是墓志銘
把自己呼出，又把自己咽下
然后消失在，啞口的哨孔身上

全部的沉默是你唯一的死
黑夜有兩種活法：
比黑夜更黑，比白晝更白

仰望星空，用頭顱焊接靈魂的銀河
那北斗的光芒，被自己照亮
此刻天欲曉，此刻正落日

                 
           ◆  哭墻與編鐘貼

“發生在一個無辜人身上的苦難，
也可能發生在所有人身上。”
我苦難的猶太兄弟，此刻在哭
用腦袋哭，用石頭哭，用墻哭

仿佛在哭我。在哭感同身受的武漢
以及所有生死病痛的苦難
我感謝：這哭的禱告，贊美還有
歌頌。這哭泣的歌頌更穿透人心

我感恩：素未謀面的上帝與蒼天
我撞響自己體內的編鐘和落日
以木鐸金聲獻給耶路撒冷，獻給哭墻

當然，我定與武漢一起誦答
如果生命可分享，我們愿分享死亡
如果死亡高尚，我們都彼此深愛


         ◆  玻窗與露臺貼

站在窗邊。有道玻璃上折皺的心云
像是從黃鶴樓上反射來呼吸的肺葉
唯有窗口敞開。破了似的靠在墻柱
很是憂傷，這憂傷里有折光的力量

露臺。半空中似乎又向前跨了幾步
先于身體，遞給我沒有口罩的天空
大地陌生而疏遠。腳踩在很高的深度
迎著光，呼吸懺悔，深深地，呼吸人類

美好也將過去，仿佛苦難也不曾光臨
來吧，就讓痛先存在于痛
“來點音樂，一點巴赫，一點悲傷的舒伯特。”

這就是我，自我隔離的生話
墻上的紅杏，云中的蒼狗
部分在地上，部門在天上，卻不在人間

         
             ◆  宿主蝙蝠貼

“誠如詩人所言，你永在人類中。”
禍福相依。這是人類的命運，
也是你更悲慘的遭遇。站在非對稱的
結構中，你將繼續著無辜者的名號

倒掛。超越生存，新的觀察與思考方式
在你視角來看，人類被釘在大地倒立行走
西西弗推著的石頭，在追著人在走
腳下的天空布滿犄角與蹄印的漏光

更恐怖的是，人類倒立的欲望之口
象正在吞食自己。你驚愕失色
除了夜色

病毒的星球，還有多少空間可以停留
不要再對肉欲，再報有欲望
像蝙蝠那樣，帶著病毒飛翔


         
         ◆  春雪與櫻花貼

“什么都不是愛的對手，除了愛。”
武漢落雪了……第一場春雪
雪花，領著星星的隊伍
未知的宇宙，那暗物質的淚光

雪，蒼天不顧一切的心
具有玻璃的屬性。易碎，請勿倒置
我把自己，拋進速度，拋向飛翔
更多地朝向那些背陽的植物

珞珈山的櫻花只為飄落張開翅膀
那些花蕾，都抬著頭向著永恒
春欲醒，不被融化，拒絕腐爛

雪，從空中落下，又消失在空中
只落在，那些雪的眼睛與心底
風，既是幸存者，又是葬花人


                       2020.02.14.初稿
                       2020.02.28.改定



        秦風，本名蒲建雄，男，文學博士。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曾獲首屆全球漢語詩歌主獎、首屆天府文學作品獎、長城文學獎、蘇東坡文學獎。文學作品發表收錄國內外多種文學詩刊與專輯。著有詩集《獨步蒼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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