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耳，本名李凱霆，第三代詩歌運動的參與者與寫作者，作品散見于國內數十家重要詩歌刊物，入選《〈詩歌報〉十年精華》等選本百余種，曾獲首屆世界華文詩歌臨工獎論文二等獎（1993年），《詩歌報》月刊“中國當代詩壇跨世紀實力詩人集結”銀獎（1994年），出版作品集多種。

蒼耳的詩

大別山之豹

看不見你讓我傷感。你棲身的森林

在我到來時突然卷成了

一管楚簫。但初夏一陣莫名的喧囂

吞噬了懸崖。竟沒人知道

你才是大別山之巨萼上——

狂吹在我夢中的花朵！當然，你比先前

更瘦弱更暴躁了，但你永遠不會

退化成司空山上的土撥鼠。笑聲

把你深淵里的蔑視——永遠保持在

天堂鎮的云梯上！而臥佛山終將

在一陣雷鳴上回憶起你扯開的紫閃。

是的，那偶現的斑點足以帶給我

波動的真理。甚至光線的變化

也依賴你走動。當那些火把和攢射

涌出夜晚，同類像鳥群和菖蒲

紛紛飄墜在溪澗，你低于響腸的低吼

不會消泯，更不會在暴怒中

像鷂鷹那樣被迫降到鼠之坪上！

如今還有誰知曉：大別山曠世的孤獨

在升起的皖水上投影成旋轉的

斑點？如果有一行黑色之詩

跌出書本，誰帶著我的惡

在你的叢林里誰帶著我的懺悔？

當蝙蝠和亂云在山尖聚集，誰在蒼黃里

打開悲哀？當桃花沖的懸瀑上

響著你的帶電光的緘默，我卻無法拒絕

與銀鑄的白晝相混。那一小片移動的黑夜

不可能覆蓋我走過的楚道。今夜鷂落坪

也不再像絕望那樣奔涌。噬血者醉眼朦朧了。

但黑暗仍將延續你的故事。群山繼續著

它的生存，正如歷史用傷疤呼吸。

這是春夏之交，鴉群開始形成。你從巖縫中

吹出來，將最后的溪流擦亮——

喂兄弟，我要撫摸你閃耀的斑點

干掉這一杯——當我小別，你將燃亮。

當你“大別”，我們將歸于寂滅。

2011.05.26

臥龍山莊之夜

在接近巔峰的地方，小木屋

停了下來。我們在里面

睡了半夜——另一半在聊天。

懸溪拒絕冰凍，松風輕推窗戶

一萬年的濺鳴和小山妖的聲音

加速向我們拋灑碎片。

也許暴風雪即將來臨――

不一定非得在有酒吧和洗腳妹的街上

因為云豹正從幾朵緋云后消失。

倘馬尾松變老并意識到它并非僅僅是一棵樹

可能是鏡子上或者我們打算在稿箋上

寫下的事物，我們該怎么辦？

索道懸止于兩百米處。但那不是鐵限中

惟一的通道。當歐洲海灘漂上來

敘利亞難民的尸體，我們的臉

如同你開出的處方填滿煙霧。

呆在木頭房子里其實并不能

阻擋絕望。問題是，星星和山雉

仍在那兒堅持。這意味著

必須拋棄大部分的美，這樣才配得上

在這高峻的山中度過一夜。

寒涼。但寒涼至少可以使寫作保持

一點暖意，并在虛無中尖起耳朵。

當然，巔峰上的雪

終將卷走最后的我們。

2015-12-14

*臥龍山莊位于天柱山巔峰之下，12月11日夜與天鴻住在1號木屋。

痘姆陶

陶坯入窯時分大地如紙

陶在火中痛飲，一如臀部渾圓的

村婦在河邊汲水。

輪鈞上方顯出黧黑的面孔

六千年了——比蠟像略小

比痘神輪廓鮮明。

每天我們目睹的

都是陶的反面。道路

似乎就要消失。是什么奇跡

將我們帶到陶的身邊？

如此多的陶罐緊挨在一起

在窯口，須借助盲瞳

才能看見紅粘土的祖先。

哦薛家崗。薛家崗埋著文化的

遺骨。如此多的陶缸堆疊成

幽黑的風景，同時向頭頂的天空

提出質疑。而如此多的火

看上去何以仍是黑的

混同于無法理喻的歷史？

山上并無痘神廟。這年頭

也許不會出天花，但思想

注定仍是麻臉。誰將火帶往高處

而水留下？帛書出土，證明

“老子”被篡改了數千年。

天下至堅之物在地底腐爛了

而陶緊抱著水——天下之至柔

仍保持著渾一的姿勢，

并從周圍汲取黑暗。

灰甕中的真相。誰將

荒謬倒在河邊，以便我們

重新辨認？陶是真理的一部分

而我們往往是玻璃幕墻后的

說謊者——距那個和陶壇一起

站在江南門影里的村伢

越來越遠了。道路

連帶著行走者

必起自泥土，然后進入

火中以及水中

——又藍又灰的羽毛飛揚一陣后

終點仍不過是陶罐。

2015-12-15

*痘姆陶，位于潛山縣痘姆鄉青口村（天柱山世界地質公園南區），當地的制陶歷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與薛家崗新石器文化遺址相距很近。

涪江波上

——致雨田諸友

七月十六日夜，與雨田、王楠、鶴林諸友品茗坐聊于涪江之上。涪江乃長江支流之支流，但與長江秉性略有不同。它更像一個港灣，清波微漾，燈花鏡映，加上雨云散聚，一時令筆者不知身處何地。

江上已不見漁翁，或者化身為雨點。

而你們的面龐猶如你們的詩歌是橡子

燈花如鐘點。預感如劍門關。

很久以前，雷鳴在練習楠樹林里的蜘蛛之歌。

當你們伸出樹枝而閃電穿過它落下來

巴蜀的風快把我吹成水中的網柵——

終其一生，你不過看清什么是江豬

什么是惡鯊，而什么更接近白鶴。

我當然想見詩仙，但更想見見他的親妹妹！

好妹妹，你怎么嫁到江油那個村莊？

莫不是那兒也有賣油郎？我深研過江油

井邊的一只紅嘴藍鵲。因為它

也因為酒、擊筑和劍氣

唐朝一直是新嫁娘的模樣。

當黑暗移上手機，新的尺度開始俯視我們

如果我們不曾痛斥鵪鶉時代的鵪鶉

那么白日夢帶來的饑餓

無異于制造一個舊朝的幽靈。

至于塵土，終將飛揚

至于蒼鷺，也將在未來的某一朵雨云上

憶起今夜涪江彌漫著的虛無氣息。

2012.07.28

水泥管子

那個水泥管道我鉆過。卡扎菲也鉆了。

為一只蟋蟀。也為黃金手槍重新

抵住一國臣民的太陽穴。

真相被雞奸。新聞就像剝洋蔥

最后剝開的那一點

讓我厭惡——不管是以正義的虎皮

還是以民意的胭脂。

自由更多的像一群蒼蠅。當年他

殺死國王便成了國王，于是蒼蠅飛舞。

通過這截水泥管子

我聽見被壓低了的蟋蟀的哀歌。

2011.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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