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事與抒情（組詩）
         南 山
●同志們

這個在煙廠上班，下班就迷戀她
所鐘愛的寫作
那個在行政機關，她是我們
所謂的領導
但她不領導我們吃喝，玩樂
不發我們工資
因此只是說是一個什么
行政主管的社會團體

那個從她的位置上退下來，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叫改非，就是年齡到了強制讓位
給這個行當輸送
新鮮的血液或者

世上新人換舊人的輪回
一個位置的輪換
舊的不下，新的不上
形形色色我祖國的
官場

那個在財政局，自喻為最才華出眾的
中年女子，她的美讓她驕傲得像一個王后
這個在文化局，身材玲瓏且
具備一定的寫作功底，八面微笑
招人喜歡
那個是一個文化館的館長
我們用他戲劇的名字
喊他村長
就快享受國務院津貼的
藝術家，快六十歲了還生著一張
娃娃的臉蛋

那個是報社社長，很出名的作家
這個在藥監局，管大街上的
零攤販子
還有在不同崗位的
形形色色的五十多個人

這是一個圈子，藝術的圈子
我說同志們啊
在這個世界上，我怎么只認識
這一大群幫不上忙
這一大群以精神至上
苦中作樂的人

老天爺真不公平
讓我認識幾個
可以助我高升或解決
實際問題的人
這就是所謂的命了，同志們
容不得你不信


●小區

她是個上海人，但我從來沒聽過她的
吳儂軟語，在這個小區二年了
我們每天碰面，在大門口
相互熟悉但
從不問候

直到六月的一天早上，我在菜市場碰到她
她主動地向我點點頭
我也點點頭
算是招呼和照面

此后我們就一直
點點頭，雙目對望一會兒
直到現在
我不想知道她的來歷
她也不想知道
我是怎樣一個人

這就是一個小區，或許
老死不相往來
老死我們都不知道
對方的名字
我就只知道她是一個
上海女人，除此之外這個小區的所有人
我到現在也還
一個也不認識

老人不認識
中年人不認識
青年人不認識
男人和女人都不認識
娃娃也不認識
電梯里，好像從來沒有誰
想跟誰
認識的愿望

這薄不如紙的小區
連一滴雨水都不如
雨水掉落地上還會
潮濕地面，小區就算走滿人
衣袖相擦還是
互不相干

●最糟的和最好的

能在早上六點起床跑步
我想那是最好的

如果睡到中午還不起床
我想那是最糟的

午后能看會書
我想那是最好的

晚飯后還在貪戀酒杯
我想那是最糟的

十二點還不休息
我想那是最糟的

十一點就進入夢鄉
我想那是最好的

如果我一天都不能
瞄書一眼
那說明我的生活
是最糟的

如果我三天想不起一個人
那說明我進入了
樂不思蜀的
美妙境界

這最糟的和最好的
就像我每天吃藥
大把大把的藥
我也還沒有認為
到達最糟的境界

到天堂里去
那才是最好的

●當我想到我的死

多么可笑，這個問題
當我想到我的死
我止不住心花怒放

我死了可以做肥料
可以揠花，揠草也可以
揠肥幾株莊稼
可以讓幾顆谷子籽粒飽滿
讓幾穗麥子因我而圓實

想到這些我就
沾沾自喜
活著沒有多少用處
活著吃了那么多干飯和面食
死了終于也可以
還它們債

還有被我不小心摧折的花
不小心踐踏的草
這些我都可以還給它們
當我想到我的死
沒有一點悲哀，我甚至看到了
那些期待我死的人
熱烈鼓掌地慶祝

多么美妙的掌聲，就像哀樂
感謝你們祝賀我死
我也止不住在心里
為自己鼓起掌來
不要墓碑，不占一寸土地
我活過你們
全當是空氣

●溫順的人繼承世界

一個五十一歲的男人被陷害入獄
二十三年
他先后五次被刑訊逼供
他的家人也受到了
株連，為此他不得不
認了罪

二十三年，他在自己的肩膀上刺上了
“冤”和“仇”
他多次提起上訴，多次如牛毛落水
當年拷打他的警察
如今高高在上

二十三年，他
出來了，白發蒼蒼
七十三歲的老人
但他的骨氣依然在
他說：如果我活著
我要一直申訴

這世界怎么是劊子手的
我到現在都不明白
惡人大行其道
溫順的人啊
你什么時候能夠繼承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