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詩19首
作者：龍洋
——《山東頻道·齊魯文苑》特約37

1、母親的燈籠

我呱呱墜地時
母親早把心剪碎
安排五顏六色
糊成了一盞燈籠

往后五十多年里
母親隨我哭了笑
她不停地修補
這盞燈籠

我有了兒子和孫子
母親也沒停下來
她總在擦拭
這盞燈籠

我會把這燈籠插入墓碑
母親肯定會托夢囑咐我
照看并傳遞下去
這盞燈籠

那些年及以后
母親和我一直高高挑起
這盞燈籠

2、蒼鷹

飛騰，一叢墨菊怒放
蹲踞，一丘青山思想

目如寒星，爪似鐵鉤
黑黝黝地閃光

呼嘯傷痕，呼嘯悲壯
晴朗的天，烏云之上

菊怒放，山思想
翅膀沒有停止過呼嘯
鷹，沒有黑色的悲傷

3、野鸚鵡之死

樊籠里的叫聲空空如也
羽毛的亮色斑斑點點
掙扎與夢幻齊著根兒隱去
死亡不向衣食安樂強作歡顏

故林一時間冷靜得可怕
每一個美麗喉嚨感染了傷寒
默哀吧你們這野性的伙伴

這些鳥會在下一個黎明喧鬧
自由不來自學舌的壓迫
它們對日子充滿了依戀貪婪

4、掌聲響起于死亡身后

目標是太陽，腳步發了瘋
追逐如影隨形

餓了大口吃山峰、土地和風
渴了啜飲河渭、大澤
以及遭遇的整個江湖

渴死在禺谷，最好
畢竟那是戰場，勝于
老死病死自家床頭

不以成敗論英雄
掌聲常雷鳴般
響起于死亡的身后

5、和春天握手

和春天握手
和花草樹木，蟲魚鳥獸
山河溝壑，皇天后土握手
和日月星辰，風霜雨雪
雷電云霞，黑暗光明握手

和父母親友，和鄰居及外星人握手
和男女老幼，健康疾病貧富貴賤握手

和哭了笑
生死存亡者握手

6、浮云辭

抓一把天氣
攥緊手中潮濕
把自己交給流浪
漂浮于是壓低

餓了啃天空石頭
渴了飲山谷河流
影子般隨形
含住黑暗光明

搖擺著追趕因果
成龍或成虎
有來處去處
里外的實實虛虛

7、落日辭

暮歸鳥張開了翅膀
緣于山林肅穆
一團火燃燒的聲音
曾經或者期許
終于會焚燒成灰燼

在余暉盡頭留守
就會把葵花
黑籽粒秋蕊細數
先輩自己和子孫
暮風里遺落又回歸

每一個背影將遠去
反射出溫度光亮
淌著血淚滄桑走過
告別成雄渾悲壯

8、螺絲釘辭

都是不起眼的螺絲釘
任車床隨意修改初衷
任螺絲刀擰緊或塵封
習慣沉默，被調動
相信現實就是注定

有呼吸就不是木乃伊
像光像水像樹像草
誰動了那些奶酪
緘封心并關閉了呼叫

不審判也不等待判刑
與某個排列組合邂逅
也會被一次次喚醒

不相信總纏繞住蒼涼
一顆螺絲釘的心境
沒報應，只相信回聲

9、搜神記

書本上讀過，在納粹集中營
曾經有一種死亡游戲:
只是一間密室，讓你聽
自己的血一滴滴慢慢流盡
受死者并沒有被割破手腕
嗒嗒作響的也只是漸流漸緩
并最終消失了聲音的水滴

殺你沒商量 ，只是誅心
不用刀槍，不用毒氣
冷卻沸騰熱血自由的空曠
只需要一場空前恐懼的模擬

歷史告訴我，能幸免遇難的
只有一位共和國劉姓主席
曾手捧《憲法》倔強地**
但他，早在很多年以前
也已經離我們遠去

10、戰刀辭

時間已經很久
有人送的東洋戰刀
一直懸掛在我的床頭

我忘不了那組橫跨14年
雙方軍民的傷亡字數
中國：3500萬
日本：260萬

看著這把戰刀，想到
那些頭顱，肢體，血肉
愛刀成癖也不愿提起
它一直懸掛在我的床頭

我怕，有了風吹草動
刀里蹦出個軍國鬼子
相信，很多日本人也怕

11、秋辭

天空有云飄過，仿佛
瓦藍明亮的綢緞，綴滿
一朵朵白色的收獲

流水，母親般冷靜，守住
身底青色石頭，孵卵

風，鴿哨樣純凈，向天空
向流水不斷點贊，那慰藉
異常溫暖

蟬，喉嚨嘶啞，把最后
黑色的歌，交還清涼季節

田野，一張紙箋
題寫放大玉米高粱
低頭感恩的細節

老樹，蒼黑如我的父親
本該脊背彎曲
卻疼痛地挺直腰身，選擇
期待今天

12、狙殺令      
   
警告，警告，警告
你已進入射程，正被鎖定
那些指令連續發出
不斷變換位置，不斷提醒

發令者就是執行者，來自
親情、夙怨、嗜好、念想
來自風景、時間、事件
來自某句話，或詩

來自用血澆灌的罌粟
來自用血奉養的妖魔神靈
喝飽了你的信仰供奉
它們正睜大了通紅的眼睛

你不是風，即便是風
也會被捕風捉影，無處遁形
如果不愿或不能自行了斷
就只能一槍斃命

13、王篾匠的哭笑與蘆葦攸關

二十年以前
王篾匠看到蘆葦笑
蘆葦因自己很有用笑
他因蘆葦養活一家人笑

二十年過后
王篾匠看到蘆葦哭
蘆葦為自己沒用了哭
他為一家人剩下一個哭

14、燈火辭

眼珠扭向45度斜角
攫取燈火闌珊的樹梢
開始想另一盞燈火
放任慢火煎熬成藥
焰火暗夜花一般凋落

蜘蛛斜著手腳織網
柔軟地提醒充滿誘惑
我的房間晝夜打掃
任性蚊蠅依舊肆虐
掙扎時蜘蛛不去解說

渴盼那一盞燈火
從遠處點燃心病
我知道衣飾會蕩然無存
在赤裸裸里坦蕩地活動

15、一棵樹

四天以前，一棵樹
不幸被風拔了個蘿卜

第一天很多人圍著它哭
第二天大家討論前因后果
第三天有人建議給它挪窩

今天中午，潮濕的尸體
被鋸成了七頁三寸厚板
晾曬在德義善棺材鋪后院

16、高原之上

山高，空氣稀薄，只因
高處空懸，缺少著落
稀罕存活者就難免
會產生異樣的性格與思想

譬如，這高原之上的鷹
嘴鋒利成一把鐵鉤，張開
翅膀如垂天之云漂浮
孤傲與憤世嫉俗愈發悲壯

再譬如，你站在高大之上
把它用力踩踏，對著
喜馬拉雅或者青海湖泊
吐一口悶氣，吼叫三聲
回音便會蕩氣回腸

又譬如，布達拉宮前的經筒
轉動著信仰，一種悲天憫人的隱喻
神佛給你沉重晦澀
只是讓你 一步一叩頭，繼續朝圣

或者問:這高原之上，有沒有
千年優曇，據說能敗毒清火
期望總是一般高大至上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別說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
佇立在這五六千公尺之上
呼吸吟嘯轉經筒，想靈藥
明白每個人永恒的渺小

高原之上，思想在苦思冥想
不如，呼喚那守候已久的
刀子和鷹，痛痛快快地
給自己來上一場禁用詞語

17、行舟辭

浸泡水中
絕望的舟
燈塔焚燒成野火
黑影子擠壓成碎片飄飛
他們
為我送葬的鐘聲
又是一個黎明
另一個黎明

海的另一個角落
有人舉著火把歡呼
很多人頌一卷經文
神的召喚是個曲喻
涅槃再生
只有漂流古老的船
才可以聽懂

18、數星星
——懷念抗戰烈士

無數個白天夜晚
他們一直在于天空
卻不一定存在于眼睛

曾經的鋒芒交付死亡
曾經的眷戀留給山河
曾經的繁華變成寂寞
曾經的憤怒變成緘默
把自己嵌進天空
守衛星座

每一個白天夜晚
仰望，數他們的名字
他們俯視，草木鳥獸
還有，永遠屬于他們的
奔走的人民與山河

19、與一只空瓶子對坐

相向而坐
我緘默

幽香徐來暗生
空并不單薄
仿佛花未曾凋落

我真怕那里面
有往事如桃花眨眼
記憶化蝴蝶回首

空，也靜
也不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