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詩19首
作者：飄然一鷺兒
——《山東頻道·齊魯文苑》特約45

1.《  奶奶的大陸》

你用盡一生
把姓氏擠進一個族譜
又經九十四載的打磨
掙來一行碑文

碑石方正，挺直
壓倒嘈雜的荒草
簡單的幾個字
是體面的楷書

最幸運的事，你
喊過六十七年的名字
越過臺灣海峽，墓志上
允你，并列排開

      2017.6.2日

2.《   是你來了嗎》

阿嚏
阿嚏阿嚏
八九的河柳
一聲比一聲迫切
是誰的眼眸
搖醒杏兒的枝頭

雨水自凌晨趕來
雪退出了
你推開二月的柴門
急著要見我

      2018.2.20日》

3.《  鬼  城 》
         
你站在那兒
站在北方的凜冽里
站著高聳、站著華麗
站成了一個時代的壯舉  

你空在那里
空如鴻蒙初始、新生嬰啼
空著佛、空著道、空著禪意
空成了一個似是而非的話題  

一堆頭腦靈活的段子
一些伶牙俐齒的花邊
以戲謔的腔調點燃你的名字
炸飛！炸飛一座又一座夢想的根基

但你并非孤立
有飛鳥、有云雨
還有淪落各地的同胞兄弟
只是炊煙遠去，童子的笑聲遠去
香車玉馬的喧囂近在隔壁的隔壁

朝臣們皺起眉頭
庶民喊心痛
最無助的是你呀
松柏的脊粱、玻璃般的眼神、空心如月
卻無一物可以填充
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你真的愿意不來嗎

綠色的商賈成全了你
卻被一枚紅色的印章拋棄
在進出進出的回旋中
你被系成一個死結
含著恥辱、站著裸體
站成了一片死寂的墓地

我扶著雪花與你對望
對望你相顧無語
多想壯大膽子住進去
點一根紅燭陪你流淚
帶一本詩集與你共享
還有幾個擠藏已久的鬼的故事
慢慢地說給你聽  
……

你呀 ，原是活在繁華叢中的一群妖孽
而我 ，而我是死在鬼魅堆里的一座城池

         2015.12.6

4.《遺囑》

積累了一輩子的有型資產
車子、房子、銀票
留給活著的人
誰需要誰取
包括健康的丈夫和唯一的兒子

燃盡了的骨灰
選一片海揚了
遠處近處隨風
別妨礙一只蝶兒飛舞

我的靈魂開了
別再褒貶吧
讓其自由舒展
或許會觸碰一縷淡香

總想完成的那些未完成
就此嘠然而止
好了
賞我一個句號

     2017.1.15日早

5.《又逢端午》

你抱干凈的離騷奔江投誠
我集萬千糯米于一生
三閭大夫
今夕撐龍舟盛裝接你
不奢求驅魔降妖
只為聽你的《九歌》
棒喝朝野
只想借你的《天問》
嗟乎乾坤

   2018.6.16

6.《這希望的海》
              
至少有幾十個叫大勇的叔叔
在漁村，日子咀嚼著咸澀
他們粗糙，身高是塔
只有醉酒的時候，才裸露赧色的傷

在女人的陸地上他們高聲
身大力不虧！一些粗話
戳硬這片小島的柔軟
直到抱起我在沙灘上奔跑

我見到大勇叔叔，就大聲地喊叫
嗓門吊著驕傲，撞響礁崖
翻曬水貨的娘娘，洗凈一身魚腥
跳過船頭，哼一晚上的號子

岬角水汪的螃蟹四處張望
一掛泊船長長的纜繩
牽扯出一些窸窣的響聲
呼吸急促亢奮，狗在月色里汪汪

最喜歡看他們一雙大手
特制的手套攏出五瓣花萼
一把握下去，就鉗住了風浪
紫紅色的酮體在陽光下發光

若是在灘涂漁港遇見
你得小心被他的眼神灼傷
憨暢的笑態唬弄你走進弄堂
捧出殷實、煙火、酒香

驕陽烈烈的深秋，他們
在跳躍的水邊結網
熊般的髖腰、赤裸的臂膀
讓每一個大膽的女人驚慌

在這片漁火中，浪花層層打開
幾輩大勇叔叔，我從早喊到晚
直到光陰流走，山茂海盛
水性的萬物白度母一樣安祥

     2018.2.15

7.《  乒乓劫》

發過去，擋回來
推過去，抽回來
砰啪作響中
小小的你被玩弄了一生。

     2017.12.18日

8.《雪地飛翥》

下雪了，好大
我準備用它做一張床
躺下去燮火。因為
世界一直處于高溫

那陣夏雨打濕的外套至今未干
深秋里又遭遇一場內寒
發燙的身體已無處藏匿
（這樣燒下去會沒命的）
我不要，不該失意的年齡失真

最好在，背陰的坡底
搭筑一間像樣的雪屋
住進去就脫胎換骨
月影里，偶遇一個狩獵的人

     2017.12.7日

9.《與鏡子對話》

喧囂擱在門外
歲月走失
你從一面鏡子里尋找自己
我是誰？誰是我
他是誰的前世
一聲赧笑浮上來
顫悠悠的婆婆
悠碎了八十載腥風血雨
一截虛妄
一截平實
一句詰問正中命題
須臾，鏡子默立
天地沉寂不語
……

        2018.3.23

10.《你見過海水里開花嗎》

觸碰這片海，她
便有了身孕
好吧
那就奉子成婚

做帆的新娘 船的主人
坐擁一片汪洋

島坡上砌一棟石屋
三面環水，后背插云
有風，浪子般走過
鷗兒就貼近窗欞叫床

郎君一網一網兜回喜樂
炊煙一鍋一鍋煮沸鮮香
不慌不忙的日子
一聲一聲撞響天堂

一件囧事不便張揚
壘堆滿灘的魚山
腥入納米  走街串巷
攪起十月妊娠倒海翻江

為此
她吐盡了26載的鄉音
吐出了300人的村莊
換上了一副新的肚腸

誕一個波涌岸移的孩子
奔跑出夢想的模樣

你問我，是女人嗎
為什么剔骨頭煉鋼
我問你，做母親不
無數洪峰滾過的身軀
已固化為安泰的力量

如今呵
做鹽 做堿 做石璣
似燈 似火 似波浪
啜飲天地日月，甜蜜憂傷
無序中，斑斕怒放

    2018.9.29日

11.《打開一片海天》

煙火嗆人，公憤置頂
蜀道，人鬼難辨

讀不懂你的時候
不如出外，看看天

沒有哪一片天是我的
沒有哪一片天不是我的

此刻，站在崖邊
海橫著，遠一條線
近一個面

天空很空，深，且湛藍
蒼穹之巔，有云?
木魚聲宛轉

在人心夠不著的地界
我來設道場

     2018.11.8

12.《潛伏的海》

至近灘涂
所有的酒都醒了
我撥開人群
疾步向遠處走
向有水的、有風的地方走
就在一浪簇擁一浪的岬角
那種熟悉的氣味漫上來
喔，那是你嗎
月升中天
又一次窒息中淚涌
            顫栗著起伏
……

        2017.9.27日

13.《今夜，為一座島舉杯》

燈火深處，魚豐海肥

一桌熟悉的鄉音，半打
陌生的晚輩
外觀上皆是一類。若細分
他們是捕撈隊、養殖隊、趕小海的、下猛子
再細分，拉網、曬海帶、拔籠、撿海參、碰鮑魚

一條船若漏了，可以上塢休整、檢修
一座島掰開
就是把漁村、煙火，戳碎為沙礫
就是卡住咽喉
就是滅頂、牢困、荒蕪

我是見證人
懂得帆的辛苦，風的絕情
錨鉤的承重負累
檣櫓高拔，耕海牧漁
腥風血雨中站起來一波又一波偉岸的漢子
擰結一根粗壯的纜繩
于汪洋大海中
鉚定五千年文明

我了解他們，生生把日子過成了古銅色、大嗓門
豪飲的肚量
有無互通的慷慨
過成了洋房、轎車、藍色牧場
咸澀中泛濫的笑容

今夜
為這座島舉杯

父輩老了，同齡人
掌控著這片山水
漁號子吼大的后生
相繼奔大都市刷新定位

搶眼的是灘頭的女人
她們把陸地的豪華愰在胸前
扭動著波浪式的腰肢
誘惑過往的賓客驚詫、喜悅、羞愧

一代一代的堅守
把眼下的好時節
復制成一層又一層的牡蠣
每打開一只都是柔軟的心扉

今夜，喝下幾碗壇釀
與這座島同醉
迷入漫天星火
搖擺中化羽而飛

        2018.9.12.
      

14.《 數錢》
            
妻子數得很快，一張兩張三張
數高了一堆賬單
母親數得很慢，紅色、綠色、紫色
數低了一雙淚眼
父親不屑，攤開方桌，用杯子量
量淺了又續滿
奶奶一聲不響，拉過我的手
摸了又摸，看了再看
一對兒女，捶打著笑聲
拎一輪圓月立在窗前

    2018.11.21日

15.《 愛 人》

你是我用半生的淚水
在遼寂的荒漠上
澆灌出的
小
片
綠
洲

     2016.3.20

   
   16.《面條里的奶奶》
           
一根一根送到嘴邊
喂養著我的童年
你把面條煮得很滑很彈
連同你的呵護你的體溫一起煮了

每有一根挑起吸住
我都會將尾部用力甩起
如同甩響一根兒鞭子
連著湯一齊甩到臉上身上
甩出更多的是我們兩個人的笑聲

一根一根面條嚼起來很筋很韌
嚼香了我最初的味覺
嚼壯了我成長的童真
你用你六十載的經驗
把小麥地瓜高粱磨成花樣
調和成愛我的劑子
在窄窄的廚板上攤開想象
抻出一條條拴我的線繩
千里萬里都會被拉了回來

奶奶！你那團面里究竟揉進了什么
讓我無論走到哪里？甚至跨越國門
蹚過太多的大餐與純粹
都忍不住回望
回望那碗面條的獨特滋味

如今，一根一根喂你的是我呀
我把面條煮的很軟很爛
我知道，你再用力也甩不出聲音了
更不能回應我的淚眼
你要多吃啊！奶奶
面條里纏繞著我千絲萬縷的青春氣息
我要用力！小心地拉你回來

             2013.6.17

（此詩登錄美國《新大陸》詩雙月刊  第9頁 2017年5月）

17.《讓我等你》
              
等你
負完所有應負的應負
等你
盡完全部應盡的應盡
我守在黃河的入海口
搭筑三間茅屋
等待你的到來

一屋有書
一屋有月
一屋是紅紅的灶火
你只要拄上你的心儀
背上所有剩下的日子
把偉岸的身軀折疊為象行文
一起帶來
我便知足

無論發生了什么
我都會等
只是不要等我病入膏肓再來
讓我能為你洗去一路的風塵
喂飽久旱的干渴
讓我叫醒你的黑夜
早餐我的黎明
想為你做點什么
我掙扎了幾乎整整一生

如果你一直沒能來
把我等成一座荒丘
答應我，答應我不要流淚
近海的波濤會日夜潮漲不息
有一摞日記靜候你讀
一只“蟈蟈”摘頁鳴唱
只愿你能笑著
應答

            2016.6.22

18.《 叫醒一片月光》

請醒醒……先生
睡多久了？快醒來吧
廟堂告急，民心不安，世間動蕩

亟待你的雜文
撥云去霧
急需一把匕首
劈一道光

阿Q劃過的圈兒，圈活了
法場內外諸多人的長相
阿金、姨娘的饒舌
籠罩了士途道場
兩代淬火的眼神
幽靈般虛擬里游蕩

母親河混濁了許多
沉默不語的是長江
日月淪落幻覺
山川病入膏肓。只要
你的一紙檄文
戳痛麻醉的神經，
急需一把利刃
剜出一個‘人’的模樣

醒醒……先生
寒熱的人心已有新藥可治了
三味書屋亦根植于大眾暢想
問我嗎？別留意我是誰

我已無顏面對過往
庸庸碌碌了半生
竟不能活出初始的跡象
聚集所有的遺憾與不甘
鍛壓一聲驚雷般的吶喊
只為
喚你一付堅硬的脊梁

      2018.9.16日

19.《就這樣活過了》

在那座島的九丈崖底
小心揣回一塊兒卵石
置立案頭，押紙
壓住一汪浩淼的想思

浪里滾過許多個寒暑
每一處絕壁、礁巖都刮碰過潮汐
在注滿風暴的破口處
一種咸澀的生物瘋長

你認出來了嗎
紋理中的千轉柔腸
于花崗巖縫綻開
滿灘都是圓潤的實心
     

今夜，喝下幾碗壇釀
與這座島同醉
迷入漫天星火
搖擺中化羽而飛

拜讀，歡迎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