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詩19首
作者：張守剛
——《山東頻道·齊魯文苑》特約40

1.◎我對這里的蒼涼總是放心不下

老石頭  老梨樹
在梨園  古老的石頭
它們老得沒有年輪
巨大的身體
被綠色的苔蘚庇護
顯得那么安詳

梨樹老胳膊老腿
走了上百年的路
筋骨遒勁
瘦弱里有仙風道骨
它們和眾多巨石一起
在這個季節營造
一幅蒼涼

我對這里的蒼涼
總是放心不下
每隔幾天就要來看望
像呵護自己的前世今生

2.◎喊蝴蝶

沒有別的意思
我只想看它扇動的翅膀
把這個季節的迷惘
喊醒

蝴蝶成雙翩躚
在陽光下很幸福的樣子
一上一下
和自己捉迷藏
陽光醉了
躲在草叢中
不愿出來

3.◎紅桔
  
它的紅那么圓
那么亮  那么羞澀
用日子撫摸矮下去的樹
葉子還是綠的
樹干深沉
把老臉給人們揣測

它的紅那么甜  那么圓
貓著身子
還是回到自己

4.◎唯有草木不可辜負

它們的枯黃
突然闖入眼里
西風咬著牙齒
拂過山坳
低洼處的枯草
悄悄躲開了襲擊
站在高處的樹木
有的光禿禿的干癟地叫著
有的依舊青綠地嘩啦啦

我憐惜枯黃的草木
也喜歡綠得發亮的植物
為了不辜負它們
我常常把它們別在胸間
隨自己的呼吸一起枯榮

5.◎龍脊嶺的午后

午休剛過
慵懶的山石有乜斜的眼
陽光正在趕路
從這棵樹的頭頂
輕輕移到右下方去了

不用喘氣
我攀登的腳步
剛剛起程

午后的陽光輕巧
白云啃著山頭的枯草
沿著折騰的山路
撫摸不動聲色的石頭


6.◎我總對這些苔蘚充滿憐惜

它們一小點一小點聚攏
臺階上的被無數腳印踩踏
石頭上的攀爬得吃力
我用許多個這樣的下午
撫摸它們  目光無法安詳

它們的綠一小點一小點
附在哪里
那里就有無數雙溫柔的眼睛
我總是對這些苔蘚
充滿憐惜
看著它們在寒風里綠得可愛的樣子
我把內心的顫抖
壓到最低


7.◎漩渦錄

鋪下來的銀杏葉
是誰遺落的黃金
這一陣風不大不小
漩渦似的輕輕卷起
一片片黃葉的芭蕾
緩緩升上去
又緩緩飄落

路過這個下午的一角
看到這一幕
我離得遠遠的
生怕被卷進
無常的塵埃里

8.◎苔蘚

我暗暗喜歡它們
已經很久了
很多個這樣的下午
它們牽引我的目光
抬起我的腳步
把潮濕的空氣
偷偷傳輸給我的呼吸
這一塊塊綠色的苔蘚
綠得讓人心跳加快
在林中小道上
我不忍心踩上一丁點腳印
只想讓自己
和它們走得更近


9.◎油燈

燈芯快要燃盡
哦  母親的手忙不過來
來不及捻起一線棉花
點燃忙碌
一豆燈火
依舊看得見夜晚的黑


10.◎燒黃豆

野草矮下去了
黃豆在地里飽滿
清香來自泥土的跋涉
扯一堆灌木一樣的黃豆枝
驕傲的黃豆躲進殼里
順著風倒進火中
火焰笑著這個下午的風
舔了它的腰肢

這時候  有香漫延
在吞著口水的田野
黃豆燒熟了
咀嚼的牙齒有福了
鄉村的喉結滾動
聞到這個季節的成熟


11.◎皮革

她把這個季節的冷
堆在身后
讓那個衣不蔽體的人
獨自承受
在風中優雅地走
她伸出的手
是上好的皮革
捋了捋額前的發絲
自信得有些過分

我瑟縮著從她身邊走過
試圖鉆進她的身體
可是我粗糙的皮
被卡在時間的某一處


12.◎月光下沉

風卷起衣袖
在水里打撈落葉
月光照臨  水波微微
蕩漾  褶皺處
有吟詠的詩篇
在挑逗不想回家的人

月光緩緩搖晃
一寸一寸沉入水底
它摸到那塊溫暖的石頭了


13.◎這條河停止了喧囂

它在季節的暗示下沉默
那些被落葉覆蓋的石頭
悄悄翻了一下身
還是看不見水

流水啞默
在這個多事之秋消隱
放松了石頭的行走
那些滾圓的石頭
把內心的激情收斂
獨自沉穩

這條河終于停止了喧囂
它愿意停下來審時度勢
悄悄撫摸
內心的疲憊

  
14.◎失眠癥

那時候
我的鼾聲明明滅滅
得罪了這個夜晚
患有夜盲癥的睡眠
失去常態
駕著酒氣在野外游走
靜夜的噪音更加清晰
伴著隔墻磨牙的聲音

我努力瞪大眼睛
試圖在黑里
找到一個
同我用夢話交流的人


15.◎丟失

這條路越發窄了
雜草叢生
它扭動的身體
緩緩走向遠方
捂著嘴不敢吱聲

那一次我把步子跨得大了些
不小心走丟了自己
一起丟下的
還有多年常用的乳名


16.◎身體的嘶鳴

鐵軌鋪得太遠
火車一直停不下來
它冒著黑煙在尋找什么
順便帶著我
穿過大地的腹心

偶爾有風從車窗貫進來
潛進身體
我內心的嘶鳴
抓不住緩緩撤退的河山

流浪依舊在進行
找不到身體
安放的地方


17.◎爬山記

這么大的山
擺得下多少腳印
這么空曠得黃昏
裝得下多少喘息
那些石頭依舊沉默
天快黑了也不著急
它們在等著我一遍遍
撫摸的目光

山路舒緩
用看不見的腳印
打量我的行走
我把腳印盡量放得輕些
不要打擾
正在思考的石頭


18.◎補丁

我把自己還原成當年的樣子
褲子后面長出的兩只眼睛
是母親昨夜在煤油燈下
飛針走線打造出來的
它們羞怯
看著身后的大山
漸行漸遠
在樸實的泥土里打滑

那一次我離開村莊
在無人的角落
脫下打著補丁的褲子
母親就再也不要我了


19.◎我用一個夜晚的疼痛來想念故鄉

這個夜晚的燈影里
我在離故鄉不遠的小城
用心尖尖想念故鄉
小小的富家壩
占據了我大半個鄉愁

今夜的風在喊著
疼痛  咧著牙齒
依舊無法忍受
我的乳名遺失在
某一處泥濘里
始終長不出根莖來
那么多熟悉了又陌生的事物
卑微得只剩下
一陣陣細碎的風

這個夜晚太輕了
抬不起我廣闊無垠的夢
它把我丟在床上
只留下看不見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