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漢詩19首

陳緒保

1. 一場雪的期待

大雪紛紛揚揚
月亮碎了
平原上咯吱咯吱的響聲
自遠而近
河流是熱的
兩座扛著月亮的山峰
它的背面春暖花開

                 

2.去看油菜花

青蛙蹦出來了

從一篇小說里

小說很舒緩

有紅泥爐子的溫馨

就像我的日子

起初，我沒在意一只蛙鳴

現在，蛙鳴有點戲臺上鑼鼓喧天的味了

我預感小說要發生點什么

或許綿綿春雨

一個少年要給天光水色中的父親送蓑衣

臨出門，院子里的歪脖子桃樹

一朵花蕾想開口說話

少年猶豫了那么一刻

父親的鞭影下，水牛

肚子咕嚕咕嚕在叫

或許某個早晨

少年揉著睡眼

背著竹簍打豬草去

不用看就知道那頭架子豬

連呼嚕都透著懶氣

這已是陳年舊事了

這個時候

武大的櫻花開了

失去煙火味的花

在浪奔浪涌的人流里漂

此刻，天還沒有亮

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海

已經有昆蟲忘情地飛

            

3.炊煙喚你回家

炊煙老了

我坐在一身滄桑的回峰石

俯視山村時

滿目夕照里

她是那樣安詳，有條不紊

我吃的每一粒糧食

喝的每一口水

都有炊煙味

帶著泥土柴禾的芳香

當回峰石難得有了體溫

我卻有骨質疏松的感覺

炊煙送我離開山村時

西裝革履，我

揮揮手

一聲再見

水牛的哞哞叫聲

止不住我的腳步

依然是那頭水牛

只是很衰老了

什么時候來的呢

山腳下，它默默對我說

炊煙喚你回家

      

4.拜謁張裕釗先生墓

細雨解說櫻花園時

我就站在西山西坡

先生墓碑的臺階下

遙望家鄉的山

以及一團白光下的水

山水的清明

氤氳在青瓷茶杯

先生好靜，此刻

正端坐古樸木椅上飲茶

我告訴先生

我從家鄉來

先生的眸子閃爍梁子湖的波光

張氏文化園竹林瀟瀟

龍塘張濕了衣衫

先生起身提筆

櫻花紛紛墜落

我彎腰，撿起

一枚枚內圓外方的古樸漢字

漫天墨香

            

5.那些波瀾不驚的日子

時間放慢了腳步
這樣的時候不是很多
讓碧荷上一粒水融入無限
是倏忽的風
是蓮的綻放

是慣常程序的某個環節

很多人都問
時間哪兒去了
時間哪兒都沒去
她就在我的眼前
她甚至停了下來
她的眼神潑辣得讓我
回過頭去又回過頭來

梧桐樹又長高了
比我住的四樓還高出半個頭

我想走過去跟她拉拉手
一只鳥箭一樣射出
不是向我
我慌忙趕路
與時間的戀愛是一場馬拉松比賽
日子就這樣波瀾不驚
我們就這樣漸漸老去

                                

6. 篝火

這些薪柴充滿了不確定性

樹下，草叢

它們是那樣安靜

也有轟烈如流星的時刻

透過虎口般的灶門可以看見

篝火，篝火

我聞到松香的氣息

栗子磨成豆腐的味道

在所有的不確定

被一種熱情架起

燃燒的時候

7.送你一座山

那時節
我的口袋，裝滿
青青的木葉
我尋思送你一座山

現在
一條綠色的河流
向新生的太陽流淌
哪怕落日西沉
從不疲憊

                        

8.一尾魚無處不在

一尾魚躺在這個早晨
是在翻過九十九座山
淌過九十九道河
走過九十九條路之后

一尾魚似睡非睡
他呼吸水乳交融的空氣
他打著柔而輕的呼嚕
紅紅的，一枚水泡
不知什么時候擱在西山之上
山梁，河流，路面
開始發酵

一棵樹上有蟬的哭聲
一片林子有蟬的哭聲
滿世界有蟬的哭聲
奶香涌流
一尾魚沒有了蹤影
一尾魚無處不在

9. 我們正在墜落深淵

看不到夜的痛

埋藏很深

從不示人

我從溫暖中睜開眼睛

體溫驟降

再也無法入睡

我們是彼此對撞的行星

你說，好美

而我們正在墜落深淵

10. 炒

臨街一角

背風處

賣板栗的女人

翻炒板栗

喧鬧的街上，風

翻炒我

棉桃一樣張開嘴巴

板栗入口即化

我解開風衣

沒入人流

11. 我們在熱帶雨林掙扎

聽到山茶花輕輕的嘆息了

微風扶著嘆息走遠

摘下山茶花，說不上魯莽

就連唐突我也不認可

站在原地未動

我猜想，一樹繁花

都在慶幸，慶幸自己沒有香消玉殞

我不該來到這些生命之中

她們是那樣美好

假如沒有這一刻與我的交集

她們的生活該多么和諧寧靜

必然中的偶然

偶然中的必然

誰能束縛一粒核外電子的行蹤

心疼的感覺早已麻木

此刻，脫殼的靈魂

正拽著一具行尸走肉

這一點唯存的希望

氣若游絲，飄在廢墟之上

我們由來已久，沾沾自喜的烏托邦

于我，于冬陽，于這一片蒼茫

仿佛我們從來不認識，又認識

我們正在熱帶雨林里苦苦掙扎

12.覓食的野兔

我必須蹲下來

再蹲下來

濃一點，心悸

淡一點，冷清

必須用晨曦初露的一抹目光

與它對話

必須讓它明白

我不過是善意的異類

我們相遇

幾率很小

但每天都在發生

世界多么美好

哦，覓食的野兔

你請便

13.太陽頌

就在太陽升起的時候

就在陽光問候大地的時候

就在萬物歡欣鼓舞的時候

山，無數重山，摁住太陽

風，依然凜冽

偶爾的鳥鳴淹沒于

與陰暗呼應的噪音

火，燃起來了

它們自下而上噴射火焰

山巒融化

鐵流奔涌

鋼鐵意志鋪滿大地

數不清的兒女

在大地上奔跑

在冷風中流汗

他們是太陽的兒女

14.荷塘

一池秋水

無風

滿眼殘荷

打坐

白鷺落池塘

三兩圈鱗浪

15.采菱梁子湖

天高云淡風輕

船兒浪花小曲

半湖紅菱半湖荷

歌飄水上

船行歌里

左邊菱，右邊荷

白鷺喜相迎

無奈荷花開正艷

捧起紅菱蜂蟄手

貪心換笑語

舟子樂開懷

16.山村記事

雜草們好奇心很強    它們擁擠庭院    想要探究一些事情的原委    性子急的，已經爬上窗臺    院子里，梧桐樹上的鳥巢    溫暖如故。幾度桐花    鳥兒才不管落花流水    燕子是最后的知情人    從移民新村出發，一路走來    我沒有看到一只燕子    它和煙火達成默契    也不知道落腳哪條尋常巷陌    就這樣，就這樣站在    山村閑置的房子面前    燕巢空落的影像    是默片時代懷舊電影的特寫鏡頭

17.寧靜的謝培村

小鳥穿過白墻黑瓦是寧靜的

春光爬上村口的楓樹是寧靜的

杏花梨花桃花各忙各的花事是寧靜的

一只母雞帶著一群小雞

去村后的竹林

怕驚嚇了它們

鉆出地面的竹筍

不敢脫去土色的外衣

往寧靜的池塘

丟一塊碎石

幾聲犬吠濺起之后

一切歸于寧靜

池塘有多深寧靜就有多深

像一朵鼓脹的花蕾

喝過幾場春雨后，寧靜就要開了

村前，悠閑的水牛

把藏在心底的秘密悄悄告訴了稻田

18.村子年輕了，人老了

也許是寂寞長夜

寒星一閃

也許是孤獨杯盞

陳香縈懷

總有一些舊影

回到不斷刷新的日子

總有一些往事

拉回昨天的時光

在漁村，高老九

拉著昔日老哥的手

窖藏幾十年的溫暖

灑滿了寧靜的農院

那一年，瘦馬一樣的漁船

馱著我們打撈

落入梁子湖的星星

那一年，我們在湖邊的茅草屋

用酒精燒熱的身子暖和

凍得亂竄的風

庭院一角

桔樹掛滿了果子

老哥倆

一個摘著又紅又大的桔子

一個說

村子年輕了，人老了

19.草地上的桂花樹

孩子們，八月

我是主角

我給你們戴皇冠

給你們穿綴滿黃金的

綠色衣裙

我把這個世界最貴重的東西

給你們，全給你們

哦，綠色的小精靈

我站在你們中間

一場屬于你

也屬于我的狂歡

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