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貓》

穆高舉

1.
再次返回。我開始熟悉
種子中藏匿的犬吠
豎在街道上的尾巴

2.
它，拼命忘記身體
卻被手掌
托著

3.
“誰都能掏出通行證——”
土壤顆粒，和石縫間的低語
我想起廚房

4.
語言絞盡腦汁，廚師
盛放在餐桌上的杯盤
駛?cè)牒诎挡⑷鋭?dòng)的通道

5.
背靠虛空，從田野中伸出的
手，在秋天
向西。“而自己并入自己”
已經(jīng)足夠

6.
它是鳥。用翅尖
在花園某處描畫字母
從A開始，又從A開始
裁紙刀說話的時(shí)候，樹冠卸下樹冠
“不會(huì)有新鮮事——”

7.
從洞口溢出。它逃出
鎧甲，直到鎧甲在盒子里放棄花瓣
光拒絕嚎叫

8.
它，設(shè)置景致
曠野像鏡面，孩子將灰色的影像
深嵌其中

9.
光，在樹枝里追趕春天的鳴唱
我看到旗幟在樹叢后面
它背對白墻

10．
我看到，壇子里弧線貼著外壁
它像沙漏

11．
邁開步子。適應(yīng)方向的唆使
午后，房間里的陽光
開始返回。黑貓閉上眼晴

12．
我沒有離開洞府而且在頭顱里重新
挖掘。是否還有
洞府沉入更細(xì)微的
也許

13．
像屠夫來自時(shí)光
像河流燃盡方向
像我——

14．
托盤里面容更迭
山坡蒼老湖水結(jié)冰
裏在棉被里的黑色博物館
——“我在努力感覺我存在的空間”

15．
急于成為魚，而我眼前的
黑色陶罐，沉默

16.
唯一的語言通道。光
墮落

17．
我被垂釣，誘餌
曾是伏在墻壁上的蛇及另外的事物

18．
只能與鹿交換夢，與枯樹也可以
而進(jìn)入疤痕，只有
等待，綠色耳朵
聽到光和晃動(dòng)的尾巴

19.
它仍舊認(rèn)為，我的身體是島嶼
離開沒有原因只是必須離開
另外一件奇怪的事情，就是
我沒有為此作任何記錄

20.
儀式自始至終缺少表情
寺院被肉體圍困，我聽到
敲擊還在延續(xù)

21.
桌子底下窩藏著抽象事物
書和鞋子。它陷入黑袍中

22.
而圓形的坑。外溢信息
我不再關(guān)注方向，只是簡單地來了

23.
不需要走得太遠(yuǎn)
不需要音律和食物
不需要伸進(jìn)植物根部的胡須

24.
我也是落在冬青上的銀杏葉子
我也是在草叢中鳴唱過的蟲子
我還是在石頭里吼出風(fēng)聲的沙礫

25.
蟬蛻選擇將自己
囚禁于冬日。恰好
房間里盛滿罐子，沉默著的罐子

26.
它在我身邊，水怪也在
支撐失重的夜色
選擇路過

27.
我知道，即使烏鴉退入梧桐
或者雨霧退入廟宇，我
退入美學(xué)，圍墻還在

28.
像在杯子中。黑色泉水開始泛黃
——“你并非孤身一人”
遠(yuǎn)處的弧線正準(zhǔn)備探望病人

29.
我睜開眼，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不是回聲
不是

30.
“我正在返回。”換一種方式等待
“不需要等待，你從沒有離開”

31.
像扒開草叢一樣扒開車在地上
鋪展的影子。而手的背后
有穿著黑色衣服的人群

32.
像散步者，目的地
安靜下來之后，孤獨(dú)
拉著孤獨(dú)沉入。欲望拖著黑色尾羽
它，有意識(shí)地卸下

33.
屋子里擺滿杯具。搖晃著身體
我不斷地安撫，有的
靠著墻，另外的坐在椅子上

34.
宮殿上，某位太監(jiān)面對自己的影子
認(rèn)定可以是柱子、長劍、鹿、馬等

35.
必須寬恕一座墳?zāi)?br /> 搖著尾巴的流浪狗與車輪
在某個(gè)點(diǎn)上，重合

36.
拖我進(jìn)入車廂，而我
在詞語的深坑里安靜了些
秋蟲離開秋天，和我
同在一節(jié)車廂

37.
阻擋我的鏡子，像深井
我驚奇于我的冷靜
如墻隅的面包屑一樣冷靜

38.
——匯聚的鳴叫聲離開
——舞蹈的姿式離開
——方向離開
——通向花園的路徑離開

39.
另外，長睡不醒的人被當(dāng)作祖先
他們安靜如石，或者支離破碎
如安放在香案上的錄影

40.
我必須羅列一些事物。當(dāng)作
我的簡史，或者正在消弭的距離

41.
一張失血的臉。我是唯一走近的人
我走近我

42.
月亮是另一盞尾燈
我必須這么相信
相信尾燈正在某池塘里溶解

43.
落葉吃掉落葉，森林偽裝成集中營
而后，往事接茬盛開

44.
我在屬于我的車輛里，忘記
某些事物。如寺僧
看不到木魚

45.
月光藏起羽毛。鐵門
之外的荒蕪，蟋蟀野兔貓頭鷹的
水塘。黑魚用影子織網(wǎng)

46.
想繞開這種景象。路越來越寬
荒蕪融入，隱隱的恐懼融入
月光背后的影像融入

47.
理發(fā)師在老人的禿頂上讀經(jīng)
斑馬深陷，木伐朽腐
蟲子貌似用塵暴丈量溝回的深度

48.
文字背面。有人用名詞壘墻
堵住歸途，老人剛下山
留在山上的影像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纖維

49.
屋頂和圍墻是文字中的難民
仇視河流與鏡子
我在鋼鐵中，伙同假象

50.
臉，重疊起來的臉
像井鉆，朝著想象深處散步的井鉆

51.
魚鳥在揚(yáng)塵中。把眼珠伸進(jìn)便池
旋轉(zhuǎn)的便池，復(fù)制弧度

52.
比如:某年深冬我將幾枚
起皺的蘋果，放在案頭
直到有人透過窗戶，看到
蘋果樹，還有海洋和帆

53.
氣流來自低語。愛撫身邊的
季節(jié)。事物開始震顫

54.
我想到交通工具，車、船或者鷹翅
我必須想到交通工具

55．
合并。我不能放棄
合并。我不能放棄

56．
碑文遮住面部，像布
阻隔。“我什么都不需要，真的”

57．
它，在一切就緒之后
關(guān)閉了形體。 坐下來打開袋子
氣味彌漫，蟲子來自另外的
空間

58．
有些已被收割，比如麥子
有些還在顯耀，比如棗樹

59．
拆下來再裝上，它
一直在把玩
而它的車，不再尋找路

60．
黑貓仍在放任。關(guān)緊門窗拉起布簾
像樹在摒棄

61．
牙齒里的刀也是金屬的
孩子雨滴一樣列隊(duì)

62．
某處，荷挽留住了殘敗的花葉
另一處，荷僅剩繁盛的部分
它們靜默，在同一住所

63．
趟水比橋梁悠遠(yuǎn)。水草
在祖先的身體上成為祖先

64.
舞者退回木片。將
姿勢，植入風(fēng)和船泊

65.
像枸桃、蛇，在角落
畫圓。“我一直在畫”

66.
開始行程，以河流的形式
以樹或者落日的形式
疊壓著的。名字在名字里
呼吸

67.
“與我同行，蝙蝠追著蝙蝠”
庭院中，月亮井比文字幽遠(yuǎn)

68.
它，還在掃
像蛇要蛻盡身上的自言自語
做沉默的君王，我
也這么認(rèn)為

69.
我攜手我，在廢物中
向前抑或向后

70.
草木，放飛甲胄
虛無的甲胄，在返回途中徹底盲目
像沼澤里庸懶的真理

71.
即使怒吼，也不會(huì)有聲音
鄰居只是相同的名字
面孔在嘴巴里醒著，像緘默的城市

72.
那些身體，那些山，那些云朵綿軟
從源頭消逝

73.
城頭，在翻滾、冷漠
“我伸出沒有依靠的枝條”
像胃腸里的食物

74.
“我將我復(fù)制在墻上”
“不，我將我復(fù)制在地上”

75.
它，找不到任何縫隙
羊群以自己的弧度
輻射。“我一次次回到房間”

76.
這長短不齊的。來自
句子或時(shí)光

77.
河流，環(huán)繞的手臂
河流，環(huán)繞的手臂

78.
同伴返回。眼睛
在路面響起沉默的音律

79.
它，想起山頂?shù)睦嫌軜?br /> 沿著根莖中隱匿的坑道

80.
——“我向著彩色的原野蕩去”
想起曾居住過的房子
對面墻上，時(shí)鐘停下行走
之后略去細(xì)節(jié)

81.
“我始終相信，身處黑貓之中”
對白：它已逝去
不，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