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本 懷

呂本懷，筆名清江暮雪，六零后，湖南省華容縣人。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詩歌學會理事，湖南省詩歌學會評論委員會委員。曾在《詩刊》《詩潮》《中華文學》《湖南工人報》等發表詩文評三百余篇。

本懷讀詩（三）

詩歌作者：侯馬、南人、劉川、軒轅軾軻、朱劍

點評：呂本懷

十九個民工

/侯馬

十九個民工扛著鐵鍬

不，是五個民工扛著鐵鍬

不，五個民工可能也沒扛著鐵鍬

不確定拿什么工具在橋上干活

兩個打瞌睡的民工開著拉渣土的卡車

卡車一下把五個民工撞下橋

又撞在欄桿上

兩個打瞌睡的民工連同一車渣土

傾瀉而下把五個民工埋里了

救援人員迅速趕到

決定把人盡快挖出

他們找來了十二個民工

十二個民工扛著鐵鍬趕來了

奮力鏟挖

很快挖到了沒有呼吸的七個民工

2014.10.1

點評：

這首詩涉及到當代中國一個巨大的群體——民工，或者叫農民工。故事的情節并不復雜，所有過程與結果似乎都發生在農民工之間。撞人的司機是民工（2人），被撞下橋去且被埋的是民工（5人），真正進行救援的還是民工（12人），加起來共19人，最后結果死去的7人（第一撥），活著的12人（趕來救援的一撥），但我以為這只是此刻的統計結果，暫時還活著的那12個人，會不會出意外，什么時候出意外，則具有非常大的不確定性。。

現代詩里，反映農民工生存狀態的不少，其中不少作者本身就是農民工，但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并不是太多，而侯馬這首卻是可以讓人刻骨銘心的（主要在于其日常性與偶然性），而因他的職業可以看出，這首詩顯然來自一起真實的交通事故以及對事故的救援處置。

整首詩除了“救援人員迅速趕到/決定把人盡快挖出”外，其他篇幅都在寫農民工，都在呈現農民工的生存與死亡，而給人的感覺仿佛這只是他們內部的命運交錯，但我以為決定他們生死的，分明還有一雙巨大的看不見的手。

侯馬，1967年生于山西曲沃。1985至1989年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文學學士。1996至1999年就讀于北京大學法律系，法學碩士。1989年開始現代詩寫作。出版個人詩集有：《哀歌．金別針》（1994年，與徐江合著）《順便吻一下》（1999年）《精神病院的花園》（年代詩叢，2003年）《他手記》（2008年）（中國新詩榜年度最佳個人詩集）《他手記》（增編版）（2013年獲中國桂冠詩集獎，入圍花地文學榜）《大地的腳踝》（2014年入圍花地文學榜，2015獲騰訊書院文學獎。）《侯馬詩選》（2015年，獲中國公安詩歌貢獻獎。）《夜班》（2017、11，江蘇文藝出版社。）曾獲《十月》新銳人物獎，《詩選刊》中國先鋒詩歌獎，漢詩榜（首屆）年度最佳詩人，《人民文學》、《南方文壇》“年度青年作家”，首屆“天問詩人獎”，第二屆《詩參考》十年詩歌成就獎，桂中水城文學沙龍第三屆（2014）年度大獎，《新詩典》第四屆年度大獎“李白詩歌獎”金獎，第四屆葵現代詩成就大獎，第六屆長安詩歌節現代詩成就大獎，磨鐵讀詩會2017年度中國十佳詩人、2018《北京文學》獎、《詩參考》30周年成就獎、突圍詩社新時代中國十大先鋒詩歌獎。現居青城。

各路神仙

/南人

回到家里

他發現財物被洗劫一空屋里狼籍一片

佛祖耶酥偉人像關公財神爺和轉經筒

供奉的各路神仙橫七豎八躺倒了一地

不知道是誰破門而入痛扁了他們一頓

還是趁著家里沒人他們自己干了一架

點評：

由詩中呈現不難感到詩人對各路神仙的嘲弄，一室之內“供奉的各路神仙”便有“佛祖耶酥偉人像關公財神爺和轉經筒”，不可謂不多，也不可謂不全，卻屁事不頂，等“發現財物被洗劫一空屋里狼籍一片”，卻“不知道是誰破門而入痛扁了他們一頓/還是趁著家里沒人他們自己干了一架”。

如果僅將此作一個具體事件，無疑還只有事實而為詩意，而一旦不具備“事實的詩意”，這詩便是口水，根本達不到口語詩的標準。值得探究的是事實如此、詩意何在？不妨將這具體事件看做某種隱喻，例如在現行管理體制中，各類監督機構與人員一應俱全，而貪官一旦被拿下，卻往往贓款贓物數目驚人，貪腐時間則往往持續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尤其大多為邊貪腐、邊提拔，這足以說明“供奉的各路神仙”根本就不管事，更不管用，難怪南人啼笑皆非：“不知道是誰破門而入痛扁了他們一頓/還是趁著家里沒人他們自己干了一架”。

由這詩可以看出，作為口語詩，光有事實還遠遠不夠，關鍵得有詩意，而詩意最好不要直白表達，來自事的聯想與隱喻以及能夠由此引發的思考，才可稱之為“事實的詩意”！

南人，男，2000年創辦詩江湖網站，出版有詩集《最后一炮》《黑白真相》《致L》等。獲磨鐵讀詩會“2017年度十佳詩人”獎。

煙民老劉

/劉川

從樓上往下看

天啊

下邊全是人頭

厚厚一層

像滿了的煙缸一樣

太多太多了

他本想往下

扔一個煙頭的

結果沒扔

點評：

這首詩主要寫煙民老劉俯瞰的感覺，煙頭與人頭本還有相當的距離，卻因“從樓上往下看”得到了高度契合，“下邊全是人頭/厚厚一層/像滿了的煙缸一樣/太多太多了”，這顯然有夸張的成分，給人的感覺卻仿佛在寫實。因為在許多人的經歷里，擁擠是常態，對于“厚厚一層”“像滿了煙缸一樣”都有著切身體會，才反而讓這夸張并不覺得夸張。

“他本想往下/扔一個煙頭的/結果沒扔”，老劉的這個“本想”以及“結果沒扔”，在我看來至少有雙重意義：或許他真的只想扔一個煙頭，或許他“本想”再生一個人頭。如果你只想到第一層，那你讀懂了文表意義；如果你想到了第二層，則說明你將“煙頭”由物象上升到了意象，并對煙頭與人頭之間的關系有所理解；當然，你也完全可以將我的這種解說斥之為胡思亂想，胡說八道。

劉川，1975年生，祖籍遼寧阜新。曾出版詩集《拯救火車》《大街上》《打狗棒》《劉川詩選》《西天的云彩》等。偶以粥飯為名寫作舊體詩詞，編著有《當代詩詞三百首賞評》《近代以來五絕全讀》（暫定名）等。曾獲得人民文學獎、徐志摩詩歌獎、遼寧文學獎等。現居沈陽，《詩潮》雜志主編。

雞，詩意地棲居

/軒轅軾軻

一位抒情詩人

來到蒙山

看見樹上蹲著一群雞

忍不住贊嘆

“雞，詩意地棲居”

路過的當地人說

“都是讓黃鼠狼子給攆的”

2018-11-6

點評：

有句俗話叫“雞同鴨講”，由于不同類，缺少感同身受，肯定既講不清楚也聽不明白。

詩中的這位抒情詩人與“路過的當地人”，彼此間的距離肯定大于雞與鴨的距離。雞鴨雖不屬于一種動物，很多時候它們卻生活在一起，因此對“樹上蹲著一群雞”，鴨肯定不會像那位抒情詩人一樣，“忍不住贊嘆/'雞，詩意地棲居'”，他哪里知道這群雞之所以要上樹，“都是讓黃鼠狼子給攆的”，對于這群雞而言，不上樹便是死路一條，還哪里算得上是什么“詩意地棲居”呢？

由此我想起當下不少“采風詩人”，他們只要來鄉下采采風、踏踏青，回家就能寫出幾首甚至幾十首關于農村與農民的詩歌，在他們眼中，農村清一色都是桃花源，農民自然都是先秦遺民，都過著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日子，他們哪里肯進入某戶農家去實地了解呢？即使其中有人想要這樣，組織方又哪會讓他們有如此的時間與機會呢？

因此，我對詩中那種“抒情詩人”始終保持著警惕，他們一個個走馬觀花，他們一個個下車伊始，他們一個個夸夸其談，他們一個個筆下生花，只不過是在糟蹋詩歌，只不過是粉飾現實，除了成為笑料，如此這般的“抒情詩人”以及他們的詩歌存在的價值何在？

而本詩魅力就在于“雞，詩意地棲居”與“都是讓黃鼠狼子給攆的”之間，所存在的巨大反差以及由此所引發的反諷效果。

軒轅軾軻，1971年1月生于山東臨沂，入選《新世紀詩典》《譜系與典藏——當代先鋒詩三十年》《當代中國詩歌》（俄文版）等多種海內外選本，獲2012年度人民文學獎、北京文藝網第三屆國際華文詩歌獎、第七屆天問詩人獎、磨鐵詩歌獎“2017年度中國十佳詩人”等獎項，臨沂大學文學院特聘教授。著有詩集《在人間觀雨》《廣陵散》《藏起一個大海》《挑滑車》《俄羅斯狂奔》。

倒著長

/朱劍

我出生于

文革結束前一年

文革現在要重來的話

我他媽就是倒著長了

最終一顆精子沖出卵子

頭也不回地游開

(2019.2)

點評：

這首詩一方面體現出朱劍豐沛的想象力，于一個人而言，“倒著長”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它只能出在想象中出現，另一方面則凸顯了他對現實的關切，雖然“我出生于/文革結束前一年”，但因父母與其他渠道可以得知那場史無前例的浩劫足以粉碎每個人的夢想乃至生存，而現在卻總不乏那個年代的懷念與贊美者，并且絕對還是一個不少的群體，這就難免會有“文革現在要重來的話”的隱患以及詩人對此的擔憂。

由本詩，我可感到朱劍雖是文革后的新生代，但他對浩劫的認識十分清醒，而某些親歷過浩劫的人，其言其行卻常讓人汗顏：仿佛那時候一個個根本就沒受過苦，也沒受過累，更沒受過害，以至于在他們眼里心中，那個年代的國人都在天堂里享受著。

但朱劍對浩劫年代的態度可謂決絕，“文革現在要重來的話/我他媽就是倒著長了/最終一顆精子沖出卵子/頭也不回地游開”。數以億計的精子通過競爭，最終只有極個別的幸運者有可能進入卵子并孕育新的生命，他的態度卻是即使有如此幸運，也采取“頭也不回地游開”的姿態，這足以說明他根本不愿意出生于那個一個年代，其不愿出生在某種意義上更高于有些人的不愿茍活。

作為口語詩人的佼佼者，朱劍的詩具有意象或隱喻的支撐，而絕不僅是直白的口水；朱劍的詩雖不乏現象的呈現，但他更注重現象背后本質的凸顯，這種凸顯并非他獨立完成，但他樂于為讀者搭建進入本質的橋梁；朱劍的詩具有相當豐富的想象，尤其善于在可能與不可能之間建立現實與想象的某種聯系；同時，朱劍的詩篇幅短小，卻高度聚焦于意象或隱喻，更有一般詩人難以具備的思想深度。整體而言，他的詩歌創作一直以來都處在一個較高端的地帶，毫無疑問早已進入到了第一流口語詩人的方陣，甚至是站在這個方陣最前列的幾個之一。

朱劍，詩人，長安詩歌節同仁，《中國口語詩年鑒》編委。1975年出生于湖南沅江，現居西安。出版詩集《陀螺》《彈弓和原子彈》《詩運》。曾獲《新世紀詩典》李白詩歌獎、首屆中國口語詩大獎銀蛇獎、王維詩歌獎、秦嶺文學獎等。作品被翻譯成英、德、日、韓等語言。

長淮詩典新增名家點詩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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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5.29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詩歌出版中心（常年）征稿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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